山河故人第五章将死

注:本文共字,阅读大约需要4分钟。

“如果事实如此丑恶,不如把那些恶人杀死。”

稚风忘记了是什么时候想到要这样做的,完全放弃了偷偷把妹妹带出来的想法,也许自他看见那本日记起,事情就不可挽回了。

他在一个满天吹雪的晚上坐上电车,从县界的这边到那边,寒风吹得他满脸通红,他却有一种隐隐的紧张和兴奋。

稚风用了和以前一样的方法溜到居所,在走到房子附近的时候,他听见了乔嵘月低声的啜泣,还有木板敲击在脊背上的声音。女子凄厉的声音叫喊道:“你还学不会堕落吗?我怎么和你们说的,堕落需要学习!”

他便攥紧了刀,像手握一柄凶悍的名刃的战国武将那样冲出去,正如无数次他在脑海里排演的那样,使出了夹杂着愤怒与绝望的一刀。

他握刀的手快如闪电,用小腿粗的木板抽打她的人完全来不及反应就被贯穿了喉咙,呜咽着,软软地倒下去。

稚风的脸上到处都是血,抹开血污,只觉得血气一阵阵往上倒涌。那个倒下的那个女子,眉目如画,居然是青叶花魁。

而且,她说了“堕落需要学习”这句话。

那么说,难道青叶就是“妈妈”?

稚风在一霎那间怔怔的发呆,头又开始爆发出剧烈的疼痛。青叶花魁曾经那么不遗余力地配合他,告诉他艺妓的生活多么可怜,却在人后对她百般凌辱,或许她的生活也有难以言喻的可悲之处?

又或者这只是他多想,毕竟没有人的悲戚和恐慌是无道理的,世上不缺少飘荡着的野苇草、混沌的普通人。

这时候满身是伤的女孩爬了起来,稚风吓了一跳,猛然惊醒,顾不上头疼,慌乱的爬过去抱着她。

“嵘月,别怕。”他这样说道,脸上的恐惧却远胜于女孩。

女孩停顿了一下,伸出苍白无力的手,轻轻环住稚风的脖子:“哥哥。”

那一瞬间,稚风激动的几乎要死去,随之涌起一种痛苦而安稳的感觉。杀人前的紧张和兴奋都尘埃落定,他拥抱着亲人,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好,生活也好,十分圆满。

女孩抚摸着稚风的手,轻声说:“哥哥,我们进屋说,外头冷。”

“好。”

稚风反握着她的手,问道:“短时间内,会有人来吗?”

嵘月眨了眨眼,不假思索的说:“她最忌讳她狰狞的样子暴露在生人面前,每次来都用各种借口调走所有的看护。”

“好。所以不会有人回来。”稚风分外冷静的点头,问她说:“有柴刀吗?”

本来他想带刀过来,先杀几个人再把嵘月劫走。不过,既然情况有所不同,他也乐得修改计划。

刚往屋里走的少女忽地停下来回头看,那张稚气的脸上尚带着一道血污,却显得格外的迷人,身后昏黄的灯火在夜霭中蒙昧暗流,她的眼睛与灯火重叠的那一霎那,犹如余晖里飞舞的,妖艳而美丽的萤火虫。

“有的。”她清脆的回答,正如每个女孩对哥哥的乖巧。

然后她走进屋里,从枕头下拉出一把砍柴刀,双手捧着,慎重地递到哥哥面前。

稚风用手试了试刀口,锋很快、很利,和他磨的匕首如出一辙。

他抬头看着女孩,直直地盯着对方的眼睛。两个满脸是血的人在这个晚上,第一次相视一笑。正如小时候他看着她这个小婴儿被父亲抱在怀里,笑的干洁无暇。

稚风的解剖课程没有白学,他刀法很好,剧烈的头疼也没有影响他的发挥。几十刀下去,青叶的尸体就被分割成块。稚风忍着愈演愈烈的头疼,把剩下的部分用十二单和服裹成一个手提箱大小的包裹。

这个过程中嵘月一直默默的看着他,既没有参与也没有离开,只是安静地倚靠在门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稚风处理那些新鲜骨肉。

直到稚风把一切都处置妥当,她才乖巧地把包袱捧在胸前,把刀具整齐地收拾好,再把这些东西一齐藏在被炉下头。

稚风跟着嵘月走到屋里坐下,妹妹把头倚靠在他的肩膀上。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这一切都非常的虚幻诡异。

他们相互依偎在一起,快乐充斥着胸腔,但是身边的被炉下还藏着一具冰冷的尸体。他挥刀时,却只感觉到纯粹的幸福。

“哥哥。”嵘月突然说。

稚风回头看她,顿时注意到这间屋子比他之前来的时候更加破旧,室内的灯火十分昏暗,照应着一个消瘦的女子,一张被炉和一具尸骨袋。房子是茅草做的,家徒四壁,抬头可以看见破出的大洞,里头露出浩瀚星空和呼啸的北风。

稚风看着她,她却抬着头看星星。

荒郊野岭没有月亮,星星却多的令人难以置信。雾霭与星光相互交接,推远,好像以虚幻的速度慢慢坠落下来,漆黑的房屋零星错落在夜幕之下,沉重地下垂,世界因此显得清寒与静谧。

嵘月弯下腰,脸颊靠近被炉上微弱的暖橘色火光,她将胸脯伏在桌子上,回头看着稚风。

这种姿态,不是怯弱,相反的,在这种夜色的映衬下显得无比坚强。

“哥哥”她又叫了一声,发音像是在反复咀嚼着这个词。

“花魁游街那天你为什么说不认识我?”稚风问出了这个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其实他更想问,为什么在日本这么久,她都没有尝试着联系他这个亲人。

“……”嵘月咬着下唇嗫嚅了一会儿,说:“因为青叶看着我,我害怕认了哥,会让哥惹上大麻烦。”

“青叶就是‘妈妈’,老板就是带你们过海关的‘男人’,是吗?”

嵘月猛地抬头,像是诧异稚风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件事。

稚风把那本日记掏出来,按在桌子上。

嵘月瞪大了眼睛,像是很惶急的样子,往后猛地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上。

“是啊,既然哥哥你已经看到了,”她突然抬起头,眼里满是某种急切的热望:“哥哥在帝都大学读书是不是?现在开始打仗了,中国留学生要是被指认出来,很容易被拘留的。当年哥哥去念书的时候,我知道有托关系弄的假名字,好好活下去不成问题,但如果我公然去找哥哥……”

嵘月的表情带着恐惧:“哥哥还记得,几天前,在帝都大学被拖走的那个留学生么?”

稚风脑海里突然浮现李先生的脸,头痛在此时又突然加剧了,使他眉头紧锁低下头来。曾经他们隔三差五一起吃饭喝清酒,无话不谈,甚至合租一栋房子。李先生交房租的时候会突然穷的叮当响,又突然很有钱,但毕竟他有一个奶奶需要供养,他也就没有深究。

警视厅来的那天,李先生极高分贝的尖叫起来,就像一头怯弱的猪撞上了屠夫的破腹刀。

他们几乎是围观着他被从教室里一路拖到教室外面,那些人不知道他有严重的肺病,那些拖拽使李的肺气肿爆发出来,胸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脸色乌青,嘴里直往外冒口水混杂这血液的气泡。

李先生看着稚风,面目狰狞的伸出手,苍白的皮肤上青筋暴起,嘴里被泡沫塞满,使他除了语气词以外发不出任何声音,但是他仿佛想要拼尽全力抓住稚风。

然后那只手突然直直的垂下去,再也没有抬起来。

听说后来法医在处理他的尸体时,不得不用手从喉咙里把他的肺一片片抠出来。

想到这里时,一直困扰着稚风的头疼耳鸣突然消失了,世界一片安静。

但回忆这个画面令他觉得颇为恶心,结合着包裹里淡淡的血腥味,使他几乎呕吐出来。

稚风抬起头看着远方,呆滞一般地坐了许久,久到嵘月几乎以为他死了。

然后他慢慢转过脸把手放在妹妹头上,默默把她的刘海搅动的很乱,轻声说:“不要让我回忆这个话题,好吗?”

“况且哥哥为了救你,怎样都是值得的。”

那一瞬间,稚风看见嵘月的眼睛里涌出星星点点的泪光,仿佛她很嫉妒,同时又是极其愉悦和绝望,所有的感情到最后共同融化成一种极致的幸福。

嵘月的肩膀颤抖起来,最后她眼里含着泪花说:“哥,再帮我做一件事好吗?”

“嗯。”这时候稚风反而轻松起来,随意的笑着,马上就答应了。

“我想和哥哥一起离开这里,回中国去,回家乡的土地里去,好吗?”

“好啊。我可以开个医馆,再把你许个好人家”他笑着回答。

嵘月那张苍白的脸突然染上淡淡的红晕,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下去:“但是,我所有的证件都在玉菊屋的老板那里,他要是发现我跑了,肯定会来阻止我,所以……”

“一定要找一个机会把东西拿走并且不让所有人发现。但只要定期清点,发现是迟早的事,所以不如斩草除根。”稚风脸上挂着了然的笑容,紧紧握着嵘月的手说“没问题,哥哥为了你,怎样都可以。”

那个晚上他们一起处理了剩下的部分。趁着青叶花魁调走的人还没回来,他们一起溜出去,把包袱埋在很远的山区里。艺妓集中区的治安其实很差,没有人会觉得突然失踪一个人有什么问题,即使那是一个花魁。

而且没有人知道青叶会晚上来偷偷虐待一个不起眼的低级人物,就更自然而然的把嵘月排除在怀疑对象之外。

嵘月本想回去,装作没事人给稚风做内应。

但稚风不想她再在玉菊屋多呆一秒,就索性制止了嵘月的想法,把她藏在自己曾经于李先生合租的屋子里。

如他所料,玉菊屋老板没有报警。

因为走私人口,假造证件。随便一个罪名要是自投罗网被警察查出来,都够老板死两回了。

自然了,报不报警是一回事,人还是要找的。

三天以来玉菊屋陷入了一层比一层更深的混乱,所有人都发现青叶和优子不见了,男人们在接到老板三申五令绝不能向外界透露半点消息的警告后,都忙前忙后满京都的找青叶,女人们无论老少都打点着后勤,比方说信誓旦旦的宣称青叶只是生病不宜见客而已。

这天,稚风和嵘月在出租屋里做完了谋杀老板的计划。稚风称自己在那天有看见过青叶,约老板出来详谈,在库房里神不知鬼不觉的结果了老板,拿走他的金银财宝伪装成抢劫杀人的样子。嵘月再放一把火,把这一切都烧个干净。

计划的准备完成后,稚风出门买了两张去北海道的火车票。

这几天嵘月看起来非常的紧张,她翻来覆去睡不好觉,常常半夜浑身盗汗的惊醒。

稚风总是拍着她的背安抚她,贴着她的额头说:“别怕别怕,我们就要走了,我们就要自由了。”

嵘月埋进他怀里,却依然在不停的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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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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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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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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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香落

编辑:叶诗粲

图片:剪辑自《艺伎回忆录》

本文借鉴:川端康成《雪国》、阿列克谢耶维奇《二手时间》

全文:取名根据并结合日本能剧和将棋,共七章

刑司院报

投稿邮箱:xingsi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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