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拉萨的路不多,走法却不少,不同的走法就有不同的境界,我以为可分为六等:五体投地地朝拜,用身体丈量与布达拉宫的距离,此乃至高境界;其次徒步;再者单车骑行;四等是电单自驾(青藏公路);五等是火车(青藏铁路);末等是越野自驾(青藏公路)。
飞机?飞机不入流(仅指入藏,离藏不限),且有悖生理。
我们选了第五等——走天路。计划从西宁西乘火车入藏,拉萨—那曲—纳木措—日喀则—灵芝,然后,拉萨飞成都,离藏。不过,毫不夸张地说,去拉萨的票提前20天预售,却历来都是提前20天“纳秒空”。
小勇运气总是比我好。前几天我抱着侥幸的心理刷过三次,连张站票都没有。可小勇只用iPad上了一次线,居然就从容拿到两张硬卧退票,还都是下铺。
我说:“甭管软硬,能卧就是幸福。”
小勇这会儿又有话损我了:“不是要朝拜吗?这样好像诚意不足哦。”
我说:“好吧,我决定在下铺五体投地一路趴着过去,算作改良型的朝拜吧。”
从南至北,由东向西,一路曝晒,当我们走进西宁火车站时,我们与藏族同胞至少在肤色上已没啥两样。果真是两大坨面团出去,两小粒煤球归来。
在候车室里遇见一大班武汉某高校放假回拉萨的同学,和他们聊了起来。他们看上去更倾向于学成后回到拉萨。从他们那儿我学到一招克服高反的妙招。
上车后,我看到每个铺位都有供氧口,主动型弥漫式供氧。这下我彻底安心了。
在小勇的监督下,我真的趴了,头朝窗外,五体投地。
高原的水,80摄氏度左右就开了,所以随身带的茶就不泡了,小勇去给我泡咖啡。可等她回来,我已经打呼了。车厢内温度较低,她索性不叫醒我,只是扯来被角给我盖上。
睡醒后,我开始活跃起来,我给小勇讲我新书里的一个故事。
她显然是被这个悲剧色彩很浓的故事攫住了,回味了半天才开口说话,“像你这样的人,看尽了人间,看破了红尘,有朝一日会不会遁入空门啊?”
我说:“你担心吗?”
小勇说:“嗯,有点。”
我说:“当然不会啦,小傻瓜,看尽而不厌倦,看破而不消极,这才是我,我对生活充满好奇和热情,否则我什么也写不出,连坐在这里给你讲故事的兴趣也不会有。”
小勇点点头,又摇摇头,“换成是我可能就做不到,遁入空门倒不至于,但我也许会变成个沉默不语的旁观者。”
我说:“不要妄下断言,我相信你跟我是同一种人。”
小勇苦笑,“连我自己都不确定,你又知道?”
我说:“好,既然我们都跟短欧打过赌,那么你我之间要不赌上一把似乎不太过瘾,就赌这个吧。”
小勇说:“嗬,好长的赌约,恐怕需要一辈子才能分出胜负。”说完,用嘲弄的目光看我。
我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盯着她。许久,她似乎明白了我的用意,笑着点头,然后握起我的手,摇了摇。
虽然一路上耳鸣脑涨,我的精神头却十足。不过这反而加重了我的担忧,我问小勇:“这会不会是回光返照呢?”
小勇先是严厉地瞪我一眼,转而似乎又不忍搅了我的玩笑,一本正经地说:“这我哪知道啊,从来没有过这种经验呢。”
随着海拔的抬升,我们在呼和浩特买的真空包装的奶豆一个个相继胀爆。我赶紧突击吃奶豆,不想浪费。这个日子,列车上似乎除了世界杯已容不下第二个话题。
列车仍然行进在青海境内,我仍在期待眼前一亮的那个瞬间。
旷野中,我看到了徒步者,“小勇快看,走着去拉萨,还不止一个,看见没?还有那儿,露营帐篷,我敢肯定里面住着驴友。”
小勇惊叹:“真是啊,真没想到。”
我说:“这种人,只要最终没放弃,成功了,那他的人生一定会与我们完全不同。”
小勇说:“嗯,可惜我们做不到。”
我说:“那也未必,我们以后还要来,下次骑行好吗?”
小勇一脸的恐惧,转而又是无限憧憬,“现在还不知道,也许,可以试试。”
我说:“不急,只要愿意,什么时候尝试都不晚,这次火车,下次是骑行,再下次,也许我们就走在车窗外了。”
终于,格尔木到了。因为供氧,全车禁烟了。我只有从行李中取出电子烟对付对付。我叹,通往天堂的路如此漫长。
列车在过唐古拉山口时,我睡了。不过计划中有念青唐古拉山,海拔有五六千米。
在高原上,列车行进的速度很慢,沿途五里一岗十里一哨,有站立笔挺的士兵朝我们行着标准的军礼。不过对于我来说,我希望它开得更慢一些,沿途美景实在令我目不暇接。难怪青藏铁路线能够跻身世界十大最美的铁路线,真是名不虚传。
后来当我们到达那曲境内时,我的眼前终于一亮。
小勇也跳了起来,“天堂到了吗?”
我说:“应该快了,你看,越是深入腹地,景色就越美。”
小勇说:“我看见牦牛了,还有藏羚羊,遍地都是,不过你看那是什么?我不认识。”
我说:“那是野驴。”
途径措那湖时,我们看见了彩虹。我不禁在心里惊叹,连措那湖都美成了这样,那么我心向往的纳木措又该美成啥样?实在不敢想象。
如此美景,小勇这个快门杀手自然是又不淡定了。不过没一会儿她又扼腕叹息,早知道就带一台更好些的相机出来了。
我说:“别担心,不影响,再差的相机也抹杀不了这大美,随便抬抬手拍出来的照片,PS都不用,就能拿回去当电脑桌面。”
来西藏,我的目的是感受壮美。小勇的目的则没这么单纯,似乎携着某种神秘的心愿而来,不知她能否得偿所愿。
列车开了一天一夜,我们终于到拉萨了。
有包车来火车站接我们,是许导帮我们联系的,不知是他在央视拍国道纪录片那会儿,还是跟拍青藏高原骑行者的那次结识的一位藏族师傅。但司机大哥的名字(达穷)引发了小勇的好奇。
下车后小勇问我:“师傅的双亲要么是不通汉语,给他起了一个这么胸闷憋屈的名字——达穷,人家致富他达穷,要么,会不会是另一种更高的境界呢?”似乎,西藏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神秘的。
我说:“别乱讲,‘达穷’的意思是把百姓的疾苦向上传达给天子。”
终于落脚一家温馨的客栈。这里住满了驴友,十分欢愉。
下午出门,发现拉萨的出租车真难叫,全是拼车。遇空车时我说,“师傅,我不跟人拼,什么价,我给双份可以吗?”嗖的一声,那车直接开走了,完全不顾我们的感受。
晚上,我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看世界杯决赛。我坚信阿根廷也正走在天路上。
结果,自然是大家都知道的了。物尽天择,有人输掉了赌注,而我输掉了对现代足球的理解,还有我的睡眠。凌晨,我高反了,呼吸困难,赶紧吸氧。小勇睡得倒挺安稳。
由于睡不着,我接着看颁奖礼,布拉特来颁奖了。一听到这个名字,小勇弹坐起来,“布拉特的皮!”
第二天,睡了个天昏地暗,脑瓜仁疼,还好保暖比较好,没有感冒。一天三顿,都是小勇出去买回来给我吃,还是面。不过小勇也只能缓慢行走,稍快一点都会喘不过气来。我在心里说,出门整二十天了,这才走了一半,不能垮在西藏啊。
第三天,在拉萨的母亲河拉萨河边,我遇见了越野驴友、单车俱乐部,还有胖得走不动路的狗。我和小勇徒步去逛著名的八廓街。
充满神秘色彩的古城风貌,那些建筑显然都有年头了。在通往大昭寺的一路上,朝拜者络绎不绝。当然,我们大概是不能算在其中的,有些事,光有愿望和那份心还是远远不够的。大昭寺的门前烟雾缭绕。
高反使我的脸轻微浮肿,金鱼眼泡也出来了。小勇提醒我要保持笑容,这就显得不那么肿了。但我说,我倒觉得恰恰相反,浮肿让我略显英俊的面庞变得越发性感。小勇气极而笑,脚下使劲踢我,“我真是太受不了你了!”可说是这么说,我要是跟她一本正经,那才是她受不了的。
据小勇反映,昨晚我嘴唇与指甲都呈紫茄色,反应迟钝,语言能力下降,无意识重复说过的话,还上吐下泻,吸了三瓶氧。的确,折腾了一晚,早上起来的时候,胸闷得想撞墙。
回到客栈,我与客栈老板聊起了天。她是同为零海拔的连云港上来的女孩,名秋阳,三十二岁,性子直率,特别健谈。她劝我至少适应三天以后才能去纳木措,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比我还要严重,适应的时间更长。
我最感兴趣的莫过于她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跑到海拔这么高的地方来受罪?
她神秘地笑,“很受罪吗?我可不觉得。”
秋阳来西藏的那一年正好与小勇同龄——二十七岁。她很坦诚地告诉我,她有过一段父母强加的婚姻。她与前任丈夫之间没有爱情,可她从小就是个孝顺的孩子,不愿违背父母之命。
秋阳在老家连云港的时候,工作于一家事业单位,从小家教很严,一直都没谈过朋友。直到二十四岁那年,家里来了一大家子客人,那是她父亲的领导,带来了他们家儿子,一位相貌俊秀的公子哥。这就算是见了面,一直到摆订婚酒的那天,秋阳才明白过来,她即将要嫁的夫婿正是那位公子哥。
秋阳埋怨父母没有征求她的意见就把她当成物品私相授受。她的父母很不理解,似乎那户人家有着那么好的家庭条件,小伙子无论长相还是工作单位,哪一样是需要征求她意见的?那简直就是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秋阳的母亲甚至讲出了这样的气话,“征求意见?我把你从娘胎带到这个世界,需不需要征求你的意见?爹妈自然都是为你好,别不知好歹。”
就这样,半年之后秋阳就嫁了,婚后生活磕磕绊绊,她一直都在忍耐,直到发现丈夫在外面搞女人的那天,她终于爆发了,果断提出离婚。但丈夫认错态度好,加之动员全家力量来和解,而秋阳碍于父母的颜面又不敢把事做绝,只能收回离婚动议,改为与丈夫冷战。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她丈夫受不了的一天,反过来跟她提离婚,这才从这段婚姻中脱身。
秋阳说:“那就像是一场噩梦,有一段时间,我甚至都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不会再有未来了。”
直到秋阳的一个小姐妹从西藏旅行回来,她的人生才迎来了转折。那个小姐妹鼓励她去西藏旅行,权当是散散心。就这样,秋阳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来到西藏后她发现,这里游客众多,开客栈很容易养活自己。更重要的是,经营一爿如同家一般温暖的客栈,一直都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在事业单位混日子,反倒让她感觉不到存在的价值。从读书到工作,再到嫁人,二十七岁以前,她一直听从着父母的安排,如今她决定要为自己重新活一次。
秋阳是个勤劳的女孩,经过她的精心打理,这爿店真的被她做成了游客之家。几个月后,她坚定了信念,终于毅然决然地长留了下来。一住就是五年,每年春节都回去看望父母。
父母为了她的上一段婚姻心有愧疚,看见女儿如今的生活状态与精神面貌很是安慰,所以转而全力支持她的生活与事业。这就皆大欢喜了。
我说:“你算是在这里安家了,但似乎还少了点什么。”
秋阳明白我话里的意思,腼腆地笑了,“随缘吧,我有自己的事业,女人未必需要靠男人,假如将来遇到了缘分,我也不会拒绝。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是我想要的生活,在这里,我是完全自由的,再也没人可以左右我,更不能替我做主选相公,就算到我五十岁时也嫁不出去,那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我又说,但有一个很实际的问题,拉萨的人口流动好大的,都是来旅行的,会不会有人愿意为了你而留下来呢?
秋阳说,未必需要留下来啊,假如我真爱那个人,我为什么不可以跟他走呢?到他想去的地方,或者我们都喜欢的地方。
小勇在边上也听到了这句话,感动之中点头不语。是啊,秋阳正是我所欣赏的那种无龄感女孩,懂得遵从内心去选择生活的人。
回到房里,小勇深情拥抱我,她说:“我觉得我跟秋阳姐很像,等一下出去,你一定要帮我和她合个影,我要交她这个朋友。”
其实,秋阳的故事一点也不新鲜,甚而十分普通。我前年在云南,听过、见过很多类似的故事,有的催人泪下,有的催人奋进,有的很文艺,充满浪漫主义色彩,有的则给人内心安宁,进而向往那种恬静的美好。
实事求是说,秋阳实际看上去确有三十二岁的年纪,但她的精神面貌,那股子朝气与热情却给人二十四五岁的感觉。无论是在云南,还是在西藏,在那一类人群中,秋阳具有显著的代表性。
很多时候,我们以为把生活的包袱抖给远方就完事了,其实一点问题也没解决,大概仅仅是换了个地方,然后仍然过着跟以前类似的生活,或和尚撞钟,或养家糊口,离内心真正渴望的生活还是相去甚远。所以换一个环境,去了远方,那只不过是一种假象。
要让生活的内核发生质的改变,必定是要伴随着年轮的褪去,以及选择的勇气。不管在什么年龄,只要意识到自己也许还可以换一种更喜欢的活法,那都不算晚。当你看到、听到、感受到、触摸到你想要的生活时,果断地决定,追随心意去行动就好了。正如秋阳这样。
坦白说,我的无龄感生活主要是靠“行万里路”来实现的,一次又一次突围,然后总还是要回来。在行走的过程中去体会自己有多年轻,再看看这个世界有多年轻。但我必须指出,通往无龄感生活的路径绝不止这一条,我身边就有另一条。假如我是“一动”,那么他便是那“一静”。
是的,他是那样安静,他又是那样丰富。他是我一本小说里的人物,现实中却是我最亲密的伙伴。他叫朱乐蒙,是一位画家,比我大八个月。与我截然相反的是,他通过另一条路径抵达了无龄感世界——“读万卷书,绘千幅画”。
朱乐蒙早在十年前就过上了近乎“半退休”的生活,除了一年一次的外出采风,他几乎成天闭门不出。但他的书架上每周都会添新书,他拥有属于自己的世界,那是一个无比饱满的精神世界。他每天画油画、搞创作,然后就是海量的阅读。
对于他的生活状态,我是再了解不过的了。十几年间,他的转变之大,令周遭所有人为之惊叹。要知道,他也曾是个热衷于交际应酬的职场人,也曾为了升迁受阻而抱怨世态,更因身心疲惫而萌生过厌世情绪。
但那些都是历史了,他如今突围成功了。
我曾说过,所谓不破不立,破的是自己的茧,然后在自己的世界里站立起来。但破之亦有风险,时机难以拿捏,也许里面已是成形美艳的蝶,也许还是令人作呕的蛹。但朱乐蒙的经历却告诉我,瞻前顾后永远也无法破茧而出,即使是冒险过早地去破茧,再难看的蛹,也会在几分钟内化成蝶。关键是要敢于去破。
或许,朱乐蒙抵达无龄感的彼岸,还有另外一把钥匙,那便是卡夫卡的那句话:谁拥有发现美的能力,谁就永远都不会老。美能够给人激情,给人正能量。
小勇昨天预约了布达拉宫的票。既然出租车不方便,那我与小勇干脆就相互搀扶,以龟行的速度徒步前往布达拉宫。
塔尔寺可能还松一些,进了布达拉宫就绝对不能拍照了。于是我们在外面搔首弄姿地与布达拉宫合了好多影。不过即便在外面,那也不是随便拍的,基于对藏教的尊重,无论何种角度,构图中人物的头不能高过宫顶。我给小勇拍的,有两张冒顶了,我果断删除。
小勇跟我急了,“那两张是我最满意的,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给我删除了?”
我说:“不合适,不该冒犯的我们绝对不要去冒犯。”
小勇还在气头上,“你!你就是祥云一朵,倒过来!”她在骂我是一坨狗屎。
我还得哄她啊,“好好好,我是祥云,我再给你补几张,一定比刚才的好,真的。”
其实,就算是站在高原上原地不动都已经胸闷气短了,谁还有力气吵架。接下来,我横过来,竖起来,蹲下去,站起来,给她补了好多张。最后我把自己弄成了一头喘牛。
然后,我们抓紧时间从指定通道进布达拉宫。
在平常,按说布达拉宫的高度对我构不成任何挑战。但这是在高原上,与大多数人一样,我花了近一个钟头才爬上去。小勇竟然一直走在我的前面。自从上了高原,她的高原反应似乎比我轻好多。
从布达拉宫出来的时候,我跟小勇说:“我必须老实交代,大概是高反的原因,直到目前,传说中的心灵涤荡或者大彻大悟还没有在我身上发生,怪我没有慧根?”
小勇说:“何止是没有慧根,简直就是冥顽不灵!就凭你一朵又胖又倒的祥云,还想怎样?”显而易见,她还在生先前的气。
离开时,我回望布达拉宫。巍峨、雄壮,可我感觉它离我是那样遥远,尽管我的心无时无刻不在努力地向它靠拢。
下午,来自河北的一对情侣来我们房间看望我,带来了一只香瓜。怎么说都是人家的一番心意,不便推却。我赶紧让小勇洗了点从西宁带上来的提子,还附带几小包尚未爆裂的蒙古奶豆一并回赠给他们。
晚上,小勇给我从外面带饭回来,顺便又买回两瓶氧,见我目光呆滞、表情木讷,就催我赶紧睡觉。唉,要是真能睡着,那也绝对是件幸福的事。上了高原,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次日,达穷师傅载我们去了那曲,到纳木措去看日出日落。要翻越海拔米的那根拉,然后在纳木措过夜。营地在湖边,海拔也达到了多米。
我跟小勇说:“不作死也可能会死,不如作一作吧。”这个决定是建立在高反有所缓解的基础上的。
那曲,通往天国的第七重天。当我们的车来到念青唐古拉山脚下时,达穷师傅说:“等一下我们要上去,最高要上到米,我们要在那里停留一会儿,我陪你们爬到那根拉石柱那儿,你们可以拍拍照片。”
一听这个,我的心又开始悬起来了。
小勇小声安慰我说,别担心,有师傅在呢。
我极力掩饰,望向窗外,指着远方跟小勇说,喏,那才是玛尼堆。
小勇赶忙在相机里翻找内蒙古敖包的照片,对比后,谨慎地点了点头。
一路上阴晴不定,一日分四季,十里不同天。尽管摄影器材低端,技术贫乏,但天国自有安排,没有令多年孜孜追逐壮美大景的我太失望。海拔在抬升,呼吸渐加重,小勇已经开始为我预备氧气瓶了。
过了当雄县,突然之间,这里的山变得有一点点不一样了。
终于到了那根拉,一柱擎天。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咸水湖纳木措尽收眼底。
小勇问我:“‘那根拉’是什么意思?”
我说:“这得问达穷师傅,不过我猜意思大概是‘就是那一根啦’。”
小勇说:“你个祥云!”
此行一路走过三个高原湖泊(青海湖、措那湖、纳木错),加上前年的普达措,纳木错就是我来过的第四个高原湖。虽然共用北京时间,但纳木措与上海相差两个半时区,它的日落是在晚上九点多。
到了纳木措的营地,我们步行来到湖边,观赏了环湖雪山,落日余晖,壮丽的景色让我们情不自禁,再次相拥。
小勇说:“这儿真美。”
我说:“那当然,不过希望你不会告诉我,想定居此处。”
她顽皮地笑,“我可没说,除非你那么想。”
回到营地,小勇问:“为什么你身体看上去那么好,倒还不如我扛得住高原?”
我说:“因为我肺活量比你大,对氧的需求量也就比你大。”
小勇这才恍然大悟。
其实我心里清楚,关于这个说法,也是存在争议的。说到底,也还是因人而异吧。
我们的对话被旁边一位游客大姐听见了,她见我带了好几罐氧,兴奋地向我介绍,说她提前十天开始吃药,一点事也没有,像我这样临时吸氧根本没有用。
我问:“什么药?”
大姐说:“红景天。”
我说:“哦,鹤顶红啊,听说过。”
大姐说:“不,是红景天。”
我淡定地说:“嗯,知道,鹤顶红,不过你这属于慢性高反,有潜伏期,等回到低海拔才会发作。”
大姐将信将疑:“真的?那会怎样?”
我说:“无大碍,就是回到家后嘎一声抽过去。”
大姐顿时面瘫。
傍晚我们又到湖边走了走,怪我骨头有点轻,穿了件T恤拗造型,结果急性感冒了,仿佛就在一霎间,寒气封喉。我赶紧在脖子上围上丝巾,重点保护咽喉,以免咳嗽。但是晚了,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盛夏季节,纳木措的晚上却是冬天,营地条件极差,不敢脱外套,裹着一床棉被外加一条厚毛毯,死活就是睡不着。每当入睡临界点上,都会窒息而醒,只能连吸几口氧。可要是这么吸下去,哪里够?不得不节省一些,尽量靠大口去吸高原上稀薄的空气。
就这样,胸闷,咽痛,头疼欲裂,像是总有一根汤匙插进去搅啊搅。好在这里居然也有WIFI,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小勇也睡不着,问我后悔来这儿吗?
我说:“当然不,米都挺过来了,这已经证明我可以!满足了。”
这一夜是彻底没法睡了,推门而出,满天繁星,干着急却一张也拍不成功。我已经悲哀地踏上从日落熬到日出的节奏,手里还剩半瓶氧。
西宁火车站那位藏族大学生教我的抗高反秘诀这回终于派上了用场。拉萨第一天,小勇按此法去药店买了红花油,这会儿取出滴于掌心使劲揉搓,直至发烫,然后再用双掌心使劲揉搓太阳穴。果然有缓解,但腹泻有无秘诀当时却忘记了请教。
直到此时我才感悟,大自然是多么公平,你若忍受不了这份苦,那就到西湖边上挤在人堆里看看浑汤水,或者到大水泥池子一样的东湖去与近几年刚刚兴建的人造景观合个影,好歹名义上都叫湖,而且都有水,然后导游会编几个故事给你听,那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三盅,实力派作家,代表作《9克拉的诱惑》《大负翁》《吕贝卡的救赎》
愿我们活在情理之中,在最渴望安慰的时候,有意料之外的收获。愿我们循规蹈矩地成长,在迷茫困顿的时候,突然看见我们真正期待的生活。三盅暖情力作新书《生命的每一天都是奇遇》,致敬青春,不为掩埋过往;匆匆那年之后,还有更多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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