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中国异闻录桐木连载一

  前言

  

  一

  我有一个朋友,精通蛊术,很少使用。

  他常说“能力高低不取决于外界力量,不断突破智力、体力的极限,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

  这些年,我们共同经历了无数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面对过生死一线的危机绝境;了解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彼此之间从未缺席。

  熟悉我们的朋友,知道我们这几年做过什么事,到过哪些国家,有过什么样的离奇遭遇,经历过多么诡异的神秘事件。

  当然,也知道我们的外号——“南瓜”、“月饼”。

  你可以把这本书里的所有文字当做无稽之谈;因为你相信,你看到的世界就是真实的世界。

  可是,你能确定么?

  我不确定。所以我习惯做记录,哪怕是作为一段自娱自乐的文字保存。

  哦,对了!

  忘记向不熟悉我们的朋友做自我介绍了——

  我:南晓楼

  绰号:南瓜

  性别:男

  身高:CM

  体重:72KG

  血型:O

  部族:疑似文族

  星座:天秤座(估计是)

  爱好:抽烟喝酒写字唠嗑看漂亮丫头性格:哪好意思自我评价

  战力:没输过

  出生年月:……

  他:月无华

  绰号:月饼

  性别:男

  身高:CM

  体重:70KG

  血型:AB

  部族:蛊族

  星座:水瓶(有可能)

  爱好:发呆

  性格:高冷

  战力:没让南瓜没输过

  出生年月:……

  二

  结束也是开始。

  常人的一生,用几十年走完;我们的一生,用了两年。我曾经以为,探索未知是无法摆脱的宿命。

  随着一个个神秘事件的破解,苦苦探求的真相触手可及。

  可惜,我猜到了开始,却没等到结局。

  当一切莫名消失的瞬间,我突然发现,所谓宿命,只是棋盘里微不足道的棋子,被一双无形的手随意摆布。

  我想放弃,却不得不继续探索。

  因为,我的兄弟,月无华。

  失踪了!

  

  引子人獒

  

  “不准备告诉他们?”

  “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灌了口扎啤,再没言语。月饼眯着眼睛,嘴角扬着笑:“南瓜,别纠结了。秘密,不能分享,只能保存。”

  扎啤滑过食道,透心的凉意多少缓解了压抑的情绪,我舒口气,刚想点根烟,才发现烟盒空了。

  “我去买烟,不醉不归。”月饼起身走了。

  烧烤摊人声鼎沸,食客们嘴角沾着油星子,举着酒杯你来我往。我招呼伙计把烤串再热热,仰脖又灌了一杯,突然很羡慕——这种生活真好。

  “咚……咚……”

  鼓声从身后响起,我回头看去,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背着吉他,腰间别着一面鬼面花纹的红色小鼓,挨桌询问食客:“点首歌么?”

  小姑娘身材不错,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古铜色皮肤,仔裤衬衣,脸颊两坨淡淡的高原红,眉毛浓密,透着一股野性的健康美。

  食客们摆手拒绝,小姑娘略微失望,看到我盯着她,拍着鼓走过来:“点歌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鼓声既熟悉又奇怪,每响一声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钻进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我叫卓玛,”小姑娘自我介绍,“藏语的意思是‘度母’,很美丽的女神。”

  我摆摆手说道:“不点歌。”

  卓玛又拍着鼓,我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手狠狠攥住再缓缓松开,憋得生疼。

  “听我讲一个故事吧。”卓玛很大方地坐下,自顾自倒了杯啤酒一饮而尽,高原红艳得像血,“反正今晚我也没生意咯。”

  我心里不快,正要发作,卓玛连续拍了六下,鼓声长短不一。我居然说不出话,直挺挺地坐着,听着她的讲述——

  吐蕃王朝崩溃后,旧贵族、豪族趁势而起,成了称霸一方的农奴主,享尽荣华富贵,过着荒淫糜烂的生活。

  日子过久了,难免索然无味,农奴主们把取乐目标瞄向农奴,以酷刑虐杀为乐。当“农奴脑门凿个洞,倒入铅水,白花花的脑浆喷涌,眼球被缓缓挤出眼眶,连着肉线耷拉在脸上”这种酷刑都引不起农奴主兴趣的时候,有个叫桑格的农奴主想出了一个残酷的死亡游戏——人獒角斗。

  “人獒”的培养过程异常残忍——初生的婴儿扔给哺乳的母獒,如果没有被母獒吃掉,反而用奶汁抚养,说明婴儿生来具备獒性,成为“人獒胚子”。经过与藏獒的长期生活,婴儿长大后完全丧失了人的意识,把自己当做獒。连体形相貌都像獒,体毛浓密,手脚指甲锋利,粗鼻利齿,完全兽化。

  人獒长到十岁开始接受搏斗训练,参加一年一度的“人獒之战。”双方派出最凶残的人獒参加比赛,取得最后胜利的人獒,获得“人獒王”的封号,和真正的“獒王”进行决斗。

  人獒再凶猛,又怎么是獒的对手?往往没几个回合,就被獒王撕咬得稀烂,成了热腾腾的食物。农奴主们根本不在意谁输谁赢,只有藏獒利爪掏破人獒肚子,白花花肠子淌出,鲜血肉沫四溅,人獒临死前哀嚎,这种场景才能彻底满足他们的变态欲望。

  在那个农奴根本没有尊严的年代,许多农奴家里初生的孩子被夺走。牧民们冒着冻死的危险翻越皑皑雪山,从喜马拉雅山逃到与世隔绝的尼泊尔,也不愿孩子遭此毒手,但是生还者屈指可数。也有一些贫苦的牧民,把出生的孩子卖给农奴主,换来一头牦牛维持生计。为了培养更强的人獒,农奴主们把腐尸肉块用铁签串起来,悬挂笼子顶端,饥饿的人獒为了吃到肉块,会拼了命的蹦跃,不但能增强肌肉力量,常年以腐尸为食,牙齿浸着尸毒,在搏斗中咬到对手,就会中尸毒而死。

  残忍血腥的死亡游戏持续了许多年,终于在一次“人獒之战”即将开始时,突然结束了。

  原因无人知晓,据说有位农奴主丹增松格,小时候骑马跌落,双眼被乱石刺瞎,脸被划得稀烂,遇到狼群围攻,被自家豢养的人獒舍命救出,一路摸爬着回了家,自此幡然醒悟,一心向佛,善待牧民。他成年之后,把所有家产分给农奴主们,只求取消这种灭绝人性的游戏。

  传说不知道真假,自此再无“人獒之战”,却多了一位盲目疤脸僧人,游走各地,用藏红花、雪莲配药为牧民治病,制作天珠惠赐祈福,只收少量的奶子和干肉做医资。牧民们称他“洛桑多吉”,意思是“心地善良的金刚”。

  洛桑的名声越来越大,所到之处,求医的人络绎不绝。如此过了几年,他路过一处牧民帐篷,贫苦的夫妇领出了哑巴女儿白玛。

  洛桑看到白玛嘴角有一颗小痣,沉默许久,抚摸着白玛头顶说道:“我曾偶遇中原白发老者,彻夜长谈,得《道德经》一本,里面有句话,‘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最美丽的声音是无音之声,最美丽的形象是无形之相。白玛不是哑巴,只是你们没有听到最美声音的心而已。”

  连字都不认识的夫妇自然听不懂话里的深意,只知道白玛治不好,家里多了个吃白饭嫁不出去的废物,连一头牦牛的嫁妆都换不来。白玛眼巴巴望着父母厌恶的表情,眼里憋着泪水,洛桑长叹一声:“白玛,你愿跟随我苦修佛法,以大音度人么?”

  白玛眨着黑玛瑙般晶亮的大眼睛,用力点头,跟着洛桑走了。爬上山顶,白玛遥望着破旧的帐篷,有个小姑娘钻出帐篷前,焦急地寻找着什么。许久,小姑娘咧嘴哭了,夫妇往她嘴里塞了一块黑乎乎的干饼,叱骂着赶进帐篷。不多时,夫妇捧着一盆羊奶,喂食着懒洋洋晒太阳的几只藏獒。

  在他们眼里,女孩还不如能够抵御狼群的藏獒重要。

  洛桑干瘪的眼眶仿佛看到了这一幕:“你的妹妹?”

  白玛点点头,嘴唇咬出深深的牙印。

  “我错了!”洛桑满脸疤痕抽搐着,“我能治愈他们的身体,却唤不醒他们的心。心不醒,苦难,永不停止。”

  喜马拉雅皑皑雪山,几只雄鹰盘旋,洛桑低声说道:“有残疾的孩子被视为不祥之物,活不了多久就会丢到雪山饿死,执行天葬的神鹰把灵魂带回桑吉身边……白玛,我寻找你,已经很久了。”

  自此,盲眼的洛桑多吉身边多了一位哑巴女孩。洛桑为人治病时,白玛总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张嘴唱着无声的歌曲。

  十多年过去了,白玛出落成标致的姑娘,洛桑没有受到年龄的影响,依然是那副模样。有人说,洛桑是肉身金刚,永不会老;也有人说,洛桑收留白玛,是为了修习“密宗双修”,保得肉身不寂。之所以选择白玛,因为哑巴不会透露秘密。

  不知道什么时候,传出了这样的谣言:“洛桑是恶鬼附身,用藏药和天珠吸取人的精气渡劫。”

  自然没有人相信这种无稽之谈,然而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洛桑所到之处,总有几家牧民和农奴主惨死。有的被野兽闯入帐篷生生咬死,残体内脏遍地都是;有的像是被吸干了精血,成了黑皮包着骨架的骷髅;有的却是脑壳凿了个洞,脑浆灌进酥油茶壶,架在牛粪火堆上咕嘟咕嘟煮着。牧民们以为是巧合,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种种推测合在一起,牧民相信了那个谣言。

  洛桑被视为恶鬼,迎接他的不是笑脸,而是锋利的弓箭和藏獒的牙齿。洛桑再也没有出现,隐居在喜马拉雅山脚的一处密林。

  恐怖的死亡并没有因为洛桑的消失而停止,死的人越来越多,帐篷内外到处都是既像是人又像是某种动物的奇怪脚印。

  恐惧的牧民和农奴主们忘记了曾经的恩惠,经不住几个人的煽动,拿着武器结伴赶至密林,除掉恶鬼化身的洛桑。

  深入密林,四处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腐败的沼泽地里堆满死人骸骨,“突突”冒着鬼火。胆小的牧民吓得逃了回去,剩下的人壮着胆子前行,翻过一个山头,远远看到树林里面藏着一栋木屋。

  当他们走进树林,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有人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恐惧,当场呕吐。每一棵粗壮的老树上,悬挂着一具具剥了皮、晒成肉条的尸体。半透明的树枝从死人颈部穿出,像一根根巨大的血管,汩汩流淌着液体。山风吹过,尸体晃晃悠悠飘荡,“啪嗒”,一截胳膊掉落,撞到树枝上面弹起,尸液溅出,落在几人身上,如同被热油烫到,“嗤嗤”冒着黑烟,肿起锃亮的燎泡。

  那几个人疼得满地打滚,燎泡磨烂,脓水沾到的地方,鼓起一层芝麻大小的脓包,迅速长满全身,“啵啵”爆裂,红黄夹杂的体液迸出,再没了声息。

  幸存的人看得心惊胆战,哪还敢再走半步,正要逃出这片可怕的密林,只见树林深处草木攒动,蹿出数十只半人半獒的怪物。

  “人獒!”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嗷!”领头的人獒王仰天长嚎,破损的牙床滴着涎水,一步步逼近人群。

  牧民早已被这群半人半獒的怪物吓得不敢乱动,人獒王喉间发出铁块摩擦的的吼声,突然说道:“你们把我们卖给农奴主换牦牛的时候,想过会有今天么?”

  卓玛讲到这里,喝了口啤酒,直勾勾地盯着我。那面造型奇特的鼓端端正正摆在桌上,也许是长期用手掌拍打的缘故,鼓面蒙着一层泛着油光的包浆,漾着暗黄色的光芒。

  “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摇了摇头,既表示不知道,也表示不想知道。毕竟吃烧烤喝扎啤的时候听这么恶心的故事很倒胃口,何况我已经想到卓玛不会平白无故讲这个故事,谁知道讲完了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卓玛眨了眨眼睛,根本没在意我的态度,接着讲道——

  当年,舍命从狼群中救出洛桑的人獒并没有死,洛桑把它带回家中悉心照料,为了报答人獒救命之恩,他发誓一定废除“人獒角斗”。洛桑成年后,召集农奴主,倾尽家产买下了所有人獒,农奴主们本来就已经厌倦了这个残忍的游戏,顺水推舟做了个人情。

  洛桑把人獒养在喜马拉雅山脚下这片密林中,白天救助牧民积累功德,夜间对着它们诵经,希望唤回早已泯灭的人性。时间一天天过去,人獒的人性慢慢复苏,尤其是救他那只人獒,已经能够说几句简单的人话。

  始料不及的事情发生了!随着人类意识的复苏,人獒想起了把它们变成怪物的人类,也想起了为了一头牦牛把它们抛弃的父母。仇恨的种子在人獒心里生根,不可遏制地生长成复仇的大树。况且,洛桑治病换回来的奶子和干肉越来越少,根本不够果腹。在仇恨和饥饿的驱使下,人獒逐渐恢复的人性越来越邪恶。

  人獒王趁着洛桑熟睡的时候,几次偷袭,都被白玛察觉。更奇怪的是,白玛虽然是个哑巴,唱的无声歌曲人獒王却能听见,每当歌声响起,它就会心头宁静,忘记仇恨。洛桑醒来,白玛焦急地比划着手语,洛桑总是长叹一声:“我的命,是它救的。由它取走,有何不可?”

  善良的洛桑根本没有感化人獒王残忍的人性,它趁着洛桑外出治病的时候,潜入牧区,制住几户牧民,散布“洛桑是恶鬼”、“和白玛密宗双修”的传言,又带领人獒袭击牧民,使得洛桑和白玛变成牧区人见人怕的瘟神,终于无法立足,回到密林,被禁闭在木屋里,任由他和白玛活活饿死。

  人獒再凶猛,也不是真正的藏獒对手,夜袭时被藏獒咬死了几个同类。人獒王指使受控制的牧民煽动“除掉洛桑”的情绪,一批又一批的牧民来到密林报仇,成了人獒现成的食物。吃不了的牧民,都被人獒的毒牙咬过,悬挂在树上做储备食物。

  复仇的牧民得知真相,尤其是看到成为人獒奴隶的牧民讨好的舔着人獒王满是灰垢的脚趾,追悔莫及。这时,一个漂亮的女孩遥望着木屋,凄声说道:“姐姐!”

  这个女孩,正是白玛的妹妹。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出来了。”人獒王捡起树上掉落的残肢,“咯吱咯吱”嚼着,“早就饿死了吧。你们,也会死,没有区别。”

  女孩发疯似地冲进木屋,人獒们没有阻拦,在它们眼里,女孩只是一顿可口的食物。

  人獒王突然一口咬断舔脚趾牧民的喉咙,喝了几口热血:“既然能背叛人类,迟早也会背叛我。”

  人獒群冲向牧民尸体,瞬间啃食的只剩几根残骨。人獒王环视着牧民,挥了挥手:“杀了!再把逃走的牧民抓回来,不要透露风声。”

  牧民已经放弃抵抗,任由人獒逼近。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洛桑多吉,救救我们!”就在这时,木屋里传出沉闷的鼓声。人獒听到鼓声,赤红的眼睛褪去了血丝,眼神茫然地望着木屋。

  “轰!”木屋突然崩塌,几道肉眼可见的气浪涌出,如同海潮般涌向密林,一道道金黄色的光芒照进树林,空中飘着金砂形状的光点,落在树林每一个角落。

  木屋的残骸中,白玛妹妹周身散发着柔和的白光,端坐在木床上,低眉垂目,不疾不徐地拍着一面鬼面花纹的红色小鼓。薄薄的鼓面像一张剥下的人皮,晶莹剔透,血丝隐隐可见。

  她的左右两旁,端坐着两个人。左边的人赤裸上身,低垂着头,干瘦的身躯宛如一具骷髅;右边的人却被剥去了皮,萎缩的肌肉干涸着鲜血凝成的血痂,长长的头发覆盖着半边身体。

  地上,一汪变成黑色的血块里凝固着木屑,残破的人皮。

  白玛妹妹随着鼓声唱出一段奇怪的歌曲,人獒如被雷轰,仰天哀鸣。鼓声越来越急,白玛妹妹唱着歌曲走向密林,人獒们浓密的体毛脱落,尖牙缩回牙床,粗壮的手爪变得柔软灵活,回复了人的模样。

  “冤冤相报皆为心魔,事事不休同是轮回。”白玛妹妹轻声说道,“姐姐,当我敲响这面鼓的时候,才明白了舍生取义的真正含义。最神圣的处女,无法说话的哑巴,嘴角有痣的宿命,只有这样的人皮,才可以制成奏响圣音的神鼓。洛桑多吉,你心怀大慈悲,不愿放弃任何生命,同我的姐姐白玛舍生取义。可是,我不明白,难道只有牺牲,才可以唤回人性中最后一点善良么?”

  冰冷的山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人皮鼓无人拍打却发出了声响,如同午夜哀怨女子的低诉。

  “我懂了。”白玛妹妹笑如莲花,“人獒王,你杀死的牧民,其实都是当年把婴儿送给农奴主当人獒的父母啊。”

  人獒王已变成身材健硕的英俊男子,双手深深插进头发,拼命撕扯,哀声痛哭:“我恨……我恨把我们抛弃的父母!我恨把我们变成怪物的农奴主!”

  “洛桑多吉用佛心唤回人性,却忽视了人性的恶。天道轮回,你们自此守护这片草原,消除业障吧。”白玛妹妹抚摸着人獒王,眼中含着泪水,“善良的牧民,今天的一切,希望你们如同喜马拉雅山顶的坚冰,永远封存。”

  牧民们“噗通噗通”跪拜着白玛妹妹。

  “人本平等,何须跪拜。”白玛妹妹把人皮鼓别在腰间,向密林边缘走去,“洛桑多吉,我会带着姐姐走遍世间,用大音之声唤醒沉睡的人们。”

  远山顶端,站着两个人,默默地注视着一切。

  “人皮鼓,觉醒。”一人说道,“这其中的关联到底是什么?”

  “鸡蛋好吃,有必要知道下蛋的那只鸡长什么样子么?”另一人说道。

  卓玛讲完这段传说,又喝了一杯扎啤。我注意到几滴酒珠落到鼓面上面,发出轻微的“嗤嗤”声,渗了进去。

  我听得心里七上八下,疑问接二连三地冒出来。还没等我开口,卓玛抚摸着鼓面:“不用询问,该说的我都说了。能听懂鼓声的人,今晚你是第二个。”

  “第一个是谁?”

  “你会知道的。”卓玛把鼓别在腰间,起身歉意地笑了笑,“打扰你这么长时间,很抱歉,再见了。”

  “等一下。”我急忙说道。

  “你曾经的经历,并不是你了解的真实。真正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卓玛没有回头,边走边说,“再告诉你一件事,人獒王是……”

  我默念了几遍人獒王的名字,忽然想起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那个人!眼看卓玛拐过街角,我正想追上去问个究竟,却发现根本动不了。

  炎热的夏夜,食客们仍在喝酒撸串聊天,我出了一身冷汗。

  卓玛所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傻坐着干嘛呢?”月饼往桌上扔了两包烟,盯着空空的酒杯,“谁喝了我的啤酒?”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突然发现热好的烤串早已经凉了。想到农奴主们培育人獒的腐尸肉块,烤串说什么也吃不下了。

  “买烟怎么买了这么长时间?”

  月饼表情有些不自然:“想想心事,溜了个弯。”

  我没有追问,月饼的性格,如果他自己不肯说,刀架脖子上也不会吐半个字。

  “明天,毕业了。”月饼扬扬眉毛,“有什么打算?”

  “没有。”我伸了个懒腰,“这几年经历这么多事情,足够一辈子了。”

  

  第一章兰陵王龙凤牌

  

  兰陵王墓位于今磁县城南5公里处,墓冢高大,周围建有透花围墙,墓地建有碑亭。年,当地村民在修公路时取土时,挖出了《兰陵王高肃碑》。碑额篆阳文四行十六字:“齐故假黄钺右师右慰公兰陵忠武王碑”。碑文真实记载了兰陵王高肃的生平经历和立碑年份。字迹虽然驳落黯淡,但仍不失遒劲、古朴,因其史料及书法艺术价值,被称为北碑第一品。

  一

  月饼绕着半人粗的老树拴着尼龙绳打了个活结,拽了拽试试结实程度,往地下岩洞扔了几根荧光棒,许久才听到坠地声。我借着荧光往洞里看,狭长的岩壁乱石突起,石缝里爬满拇指大小的甲虫,相互碰撞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咯”声。我探手从岩缝里抓出一只甲虫,虫子在手掌里抓来挠去,又痒又疼。

  捏着甲虫凑到眼前观察,橄榄核大小,通体漆黑,椭圆形翅膀退化成包裹着虫体的硬甲,眼睛剩下两枚火柴头形状的圆点,嘴巴奇长,起码占了身体的三分之二,八条长满茸毛的爪子透着蓝光,悬空胡乱挥舞。

  突然,虫嘴开裂成三瓣,探出白须状肉条,喷出一股淡绿色液体,正中鼻尖。鼻端顿时传来强烈的灼热感,我捂着鼻子疼得直跺脚,把虫子踩得稀烂,黄绿色肉酱沾到的草叶,瞬间变黑枯萎,“哧哧”冒着白烟。

  “月饼,看我破相没?”我摸着鼻尖,总感觉被虫液烧掉一块肉。

  月饼扬了扬眉毛,表情凝重:“节哀。”

  我在广西十万大山差点被干尸勒死都没现在这么紧张,急忙掏出手机打开相机当镜子,一时没作好心理准备,被屏幕里的自己吓了一跳:鼻尖红肿,鼓了个绿豆大小的燎泡,薄薄一层油皮裹着淡黄色脓液,异常恶心。

  我摸出银针,挑破脓包用力挤着,鼻子被捏得酸麻无比,眼泪流个不停。月饼板着脸强忍住笑,扒拉着岩洞附近的草丛:“凡有毒虫出没之地,七步之内必有解药。”

  挤完脓液,月饼撕了片艾草叶给我贴着创口拔邪火,我吸了口气,鼻子酸爽得很:“你丫以为是洪七公啊!这虫子五行属火,附近找找,有没有薄荷。”

  月饼围着岩洞扒拉杂草,寻到一丛薄荷,抓了两只虫子丢进去。虫子落进薄荷丛,像是掉进热锅四处乱爬,没爬几步就哆嗦着腿翻了肚子。

  “万物相生相克,这里面的道理一辈子琢磨不明白。”月饼用树枝扒拉着虫子确定死透了,“我说南少侠,伤个鼻尖儿又不是断手断脚,用不着只抽烟不干活吧?”

  我靠着树抽烟正舒服,被月饼这么一说,老脸一红:“天坑这么深,从坑口爬下来二百米是有了吧。您老人家一路溜达着拍照看景儿落得清闲,三十多公斤装备可都是我一人扛下来的。劳动人民很辛苦,别耽误我吐纳还阳,要不一会儿哪有体力陪你下去干活?”

  “看不出南少侠居然会‘吐纳还阳’,敢问原形是哪朝狐狸?《聊斋》里面可有名号?”边说边拔出一丛薄荷,根茎上大坨湿泥簌簌掉落,露出根须包裹的圆形东西。

  月饼随手一扔,那个东西糊着草汁烂泥滚到我的脚前。我看得真切,居然是一颗腐烂的人头。我叼着烟还没反应过来,一条蚯蚓形状,长着白毛的肉虫从糊满烂泥的眼眶里钻出,突然弹起,落到我的手背上咬了一口。

  我疼得跳起,生怕虫子有毒没敢直接拍死,用力甩着手腕,慌乱间撞到身后的树干,蔓藤落了满头满脸。

  虫子甩掉,伤口红肿一大片,边缘透着青黑色,微微发麻。我挤着脓血嘟囔:“今儿忘了看黄历,出师不吉。”

  “南瓜,别动!背后有东西。”月饼眯着眼睛向我走来。

  我当场僵住,后脖颈冷飕飕的好像有“人”在吹气。

  月饼摸出桃木钉:“往前走,别回头。”

  二

  我冒了一身冷汗,大气都不敢出,直着脊梁骨小步挪动:“月……月……”

  月饼把我拽到身边:“没事了。树上有字,怕你蹭花了。”

  我哭笑不得:“你丫一惊一乍很好玩是吧?”

  月饼摸了摸鼻子没搭理我,甩出桃木钉击中人头,掀起一块肉皮,颅顶镶着一块绿色的东西。月饼也不嫌埋汰,抓着人头抠出一块玉佩,对着阳光照着:“铁龙生,凤凰花纹,他应该是族谱里的那个人。”

  (铁龙生,产于缅甸龙肯的满绿色翡翠,缅语“铁龙生”为满绿色。)

  我闻言看向树干,几行歪歪斜斜的红字渗进树纹——

  “余游历华夏数十载,几经生死,依古籍暗启,获寻奇物无数,然未曾遇此洞之凶险。洞中种种,均为余平生未曾所见,奇哉怪异之处不可理喻。余拼尽毕生所学,逃出此洞,奈何无力胜天,同伴陨于洞内。余自知时日无多,特留此字以示后辈异徒行者。切不可入洞!万历十三年涂月二十七。”

  落款处人名看不清楚,中间字的右半边是个“辰”,不过我已经想到了他的名字。心里有些感慨,传说中失踪的那个人,居然在天坑被我们偶然发现。

  月饼微微一笑:“不知道将来谁给咱们俩收尸。”

  “估计那人还没生出来。”我抽出开山刀砍了一段树干制作着墓牌。月饼掏出块白布,把人头和玉佩仔细包叠,挖坑埋好。我在树干上面刻了那个人的名字,端端正正插在土坑前面,月饼点了三根檀香,洒了一圈二锅头。

  我们念着往生咒,直到檀香燃尽才闷头抽烟。我望着岩洞,黑漆漆的洞口就像一只张着巨口的怪物,等待我们自投罗网。

  “真不知道是对是错。”我苦笑。

  “没有对错,只有做不做。”月饼抽完烟,用二锅头把薄荷浇了个透,点火丢进岩洞。薄荷燃烧散发着刺鼻香味,岩洞里“嗡嗡”声响个不停,甲虫如同喷泉翻涌着钻出,踩挤着向草丛里爬着,没几步就死透了。洞口附近堆起半尺多高的虫尸,钻出的虫子不少反多,有几只生命力异常顽强,蹿过薄荷丛,被我们跺死。

  过了半个多小时,虫子渐渐减少,体积反倒是越来越大。最后几只足有老鼠大小,扬着尖嘴喷射绿色液体,在空中冒着一溜白烟落下,“刺刺啦啦”融化虫尸,像被鞭子胡乱抽出的鞭痕,黏糊糊地淌着肉汤,空气里弥漫着说不出的腥臭味儿。

  “应该干净了。”月饼嘴里含片艾草,从背包里抓把糯米粉搓手。我瞅着满地虫尸,实在是不愿踩过去,准备折两根结实的树枝当高跷。这时岩洞里忽然传出婴儿哭声。

  三

  我以为是听岔了,再仔细一听,哭声由下及上,不多时到了洞口。

  “月饼,别是碰上婴胎了吧?”我踮着脚往洞里看。一只背上扣着青褐色壳子,足有排球大小的怪物正伸着绿毛爪子往外爬。

  我看得汗毛竖起:“变异的王八?”

  怪物从壳里探出长着鳞片的尖脑袋,张嘴露出两排细密獠牙吞咬虫尸。月饼甩出一枚桃木钉,贯穿怪物脑袋钉进地里。怪物向后挣着身体,爪子深深抠进泥土,脖子拽得极长,“咯咯”作响。一溜血箭窜起,怪物头从正中间豁开,烂肉里淌着血沫,居然没有死,东倒西歪地爬向岩洞。

  月饼踩着虫尸追过去,我也顾不得做高跷了,心一横踏进虫堆。潮湿黏热的虫尸没过脚踝,尸液顺着鞋缝流进鞋里,黏糊糊的说不出什么滋味。我的小腿肚子险些转筋,脚下一软,“滋”的一声响,血、肉、皮糊成一团,不知有多少虫子尸体被踩成肉酱。

  月饼端起怪物,蜷着食指敲背壳,皱着眉头闻了闻。

  我胃里一阵恶心:“月公公,咱能讲究点儿不?”

  月饼双手一使劲,从怪物身上硬生生把壳子撕脱,白绿色汁液溅了一身。我闻着浓烈的腥味,嘴里直冒酸水。月饼举着壳子长呼口气:“青铜牌找到了,烙在尸鳖背上。”

  “尸鳖?”

  十万大山的蛊术部落,善于使蛊的草鬼婆把公鳖和母娃娃鱼封养在灌满淫羊藿草汁的坛子里,喂食尸虫腐蛆,八个月后交配产蛋放入死蛇肚子,直到蛋壳长满绿毛取出孵化,养成半鱼半鳖的尸鳖。草鬼婆每天饮一盅尸鳖体液,死后把它放在胸口下葬,尸鳖把尸体当作宿主注入体液,保护尸体不会腐烂。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玩意儿。腐白色褶皱的肉皮披着一层绿毛,爪缝中间长着红色肉膜,暗青色血管长在细鳞外面,豁成两半的脑袋滴着血,看得人头皮发麻。

  月饼指着尸鳖背部一圈暗红色烙痕:“难怪历代都找不到,咱们也算是误打误撞。”

  青铜牌线条古朴,结满铜锈的花纹勾勒出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正是我们要寻找的龙凤牌。

  “进洞。”月饼把尸鳖随手一丢,拽过绑在树上的绳子拦腰绕了两圈,“我先进去。连续拽三下说明有危险,赶紧把我拉上来。”

  我没闹明白月饼这是唱的哪出戏:“你丫脑子进水了?东西找到了还下去干吗?非要九死一生才懂得珍惜生命是不?”

  “龙凤牌是两个,龙牌还在里面。”月饼拧开强光手电往洞里照着,笔直的光柱延伸进黑暗,光线里幽浮着团团雾气。

  我手心冒汗:“会不会还有尸鳖?”

  “草鬼婆一生只养一条尸鳖,”月饼用袜子包住裤腿,“活着的时候选好墓穴,临死前带着尸鳖秘密入穴独葬。洞里不可能有第二个草鬼婆,也不可能有第二条尸鳖。”

  “谁能想到兰陵王的龙凤牌落在草鬼婆手里。”我掂着沉甸甸的凤牌,“起码三斤,放到市面可值大钱了,可惜不能卖。”

  “又不是废铁,还论斤卖。”月饼咬着手电筒,把绳盘扔进洞里,“尸鳖也要喘气,里面氧气没问题。我很快就能上来,顺利的话今晚回云南吃过桥米线。”

  我回道:“你丫就是个吃货。”

  “要说吃,我还真不如你。”月饼微微一笑,手脚麻利地下了洞,没多会儿强光手电只剩个小亮点。我蹲在洞口看了会儿,觉得有些无聊,点根烟坐在树荫里琢磨心事。

  这几年我和月饼经历了太多诡异事件,好几次死里逃生,彼此间的默契越来越足,最近几个任务完成得很轻松。尤其是去宁夏贺兰山寻找龟卜玉,和旅游没什么区别,印象最深的反倒是贺兰山蓝马鸡不加调料烤着吃,味道真心好。

  “找到龙牌,距离真相又近了一步。”想到这里,我伸了个懒腰,心里一阵轻松。

  我摆弄着凤牌,摸到左下角有个圆形凸起,试着摁了摁,牌内响着“嗞嗞”声,凤凰花纹乱成一团,组合成一张青面獠牙的闭目鬼脸。

  我一愣,正琢磨着凤牌是不是传说中的鬼脸面具。青铜牌左右边缘长出三条弯钩状的肉管盘过我手掌,顶端缩成肉针,突然刺进手背。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心脏像是被绳子猛地拽着急速跳动,全身血液涌向手背,整条手臂瞬间血红膨胀。

  一瞬间发生的事情让我来不及作出反应,想把青铜牌撕掉的时候,身体已经因为大量失血根本动不了了。青铜牌颜色由绿转赤,鬼脸睁开双眼,眼眶周围长出细细密密的肉须,攒成两颗肉白色的眼球,骨碌碌转动。

  青铜牌赤红如火,一点点烙进手掌,热气遍布全身,白烟从手、牌结合边缘冒出。一股奇怪的力量在体内横冲直撞,我没有感到任何疼痛,反而越来越亢奋。虽然看不到,但能感觉到脸部起了变化。

  就在这时,月饼从洞里跃出,拽着我脱离了树荫。

  青铜牌遇到阳光,红色慢慢消褪,鬼脸扭曲着狰狞的表情,肉管缩进牌里,花纹重新组合成凤凰形状从手掌上脱落。血液猛烈地涌回身体,我如同喝醉一般,面红耳赤,身体燥热难耐。我吸了口气,平复着鼓点般的心跳,这才感觉到手掌火烧火燎地疼痛,手心满是燎泡。

  “还好发现得早。”月饼从背包里翻出烫伤药膏,一把拍在我的手心。燎泡全被拍破,药膏渗进伤口,我疼得差点没昏过去。

  “如果变成怪物,我还要手刃了你。”月饼摸了摸鼻子。

  “你丫下手有个轻重不?”我的话刚一出口,声音大得像是打雷,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月饼干脆没接我话茬儿,捡起青铜牌塞进背包:“跟我下去一趟。”

  我把嗓音压得极低才恢复正常音量:“一只手怎么抓绳子?我是个病人!”

  月饼又跳进洞:“别矫情,病人总比死人好。”

  “你这话什么意思?”

  “看看你的手。”

  我的手背上,六个血口正在迅速愈合,无数条毛细血管从伤口周围生长延伸,彼此连接,渐渐形成一张鬼脸。

  四

  岩洞并没有想象的深,下行十多米到达洞底。地上散落着荧光棒,干燥的空气从左边隧道吹来,透着股草药的香味。月饼把手电往我手里一塞:“去吧。”

  我手一哆嗦差点没拿住:“啥?”

  “墙上有字自己看。”月饼靠着岩壁垂头坐下,斜碎长发遮挡着额头,似乎故意不让我看到他的脸。

  光柱照到隧道左侧,一行竖刻隶书:终境止,一人入。看这意思是只能一个人进去。

  我心里奇怪,问道:“里面到底有什么?这张鬼脸是怎么回事?”话音刚落,手背突然剧痛,那张鬼脸高高肿起,眼睛位置横裂出两条缝,颤动着就要睁开。

  月饼撩起额前头发,绿光荧光棒把月饼的脸映得惨绿,隐约能看到额头有一排愈合的伤口,数条毛细血管形成的鬼脸正在消褪。

  “快点,要不就没时间了!”

  “你丫不早说!”我再没多问,转头冲进隧道,好像穿过一层透明薄膜。

  三十多米长的隧道透着幽暗红光,手腕粗细的植物根茎顶出岩石,根须包裹着一个个人形隆起,绿色蠕虫从根须中探出半截躯体左右摇摆。

  隧道尽头横着一方两米左右的石台,巨大的鬼脸刻在岩壁上方,两眼透着红光,笔直地照着并排躺在石台上的两个人,一只尸鳖残体散落在通往石台的台阶上。

  我回头看去,隧道口一片黑暗,根本看不见外面的景象。我顺着隧道向前看,地面浑然一体,应该没有机关,也没发现搏斗痕迹。月饼额头的鬼脸印痕应该和龙牌有关,按照月饼的性格,绝不会像我那样冒冒失失中了招。况且石台上躺着两个人,难道葬着两个草鬼婆?

  我实在想不通,犹豫了三五分钟,没发现什么异样,这才数着步子走向石台。心里默数到二十八,距离石台还有十米,我突然想到一种墓葬。

  这种殉葬方式多见于战火纷飞的南北朝时期,各国领军大将杀戮太多,担心死后遭到报应,便挑选亲信士兵十二名封在陶翁中倒进铁汁,泼水迅速冷却,由能工巧匠按照士兵身形容貌制成人形铁蛹,安放在墓里殉葬。

  铁汁浇注的时候,士兵体内油脂挥发,又被迅速冷却的铁块吸收,制成的铁蛹饱含油脂,吸引植物根须包裹吸吮。据传这种残忍的殉葬方法源自南疆蛊术中的“木蛊”,树须吸取油脂的同时,树汁透进铁蛹,士兵尸体浸泡着树汁,变成不会腐坏的木人镇墓。

  我想到“那个人”留在树上的警语,难道这些木人遇到外人,就会活过来守墓?

  正想到这一点,右前排第一个人形树须突然裂开。躺在石台外边的人仿佛受到感应坐了起来,侧头看着身旁的尸体。我看得真切,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他长了一张猴子脸。

  五

  我仓促后退,慌乱间撞到铁蛹,树须唰地展开,须条把我层层缠住。我张嘴刚想喊月饼,一丛树须堵进嘴里,一圈圈树须在眼前来回缠绕,直至什么也看不到。

  我用力挣着,树须越收越紧,勒得骨骼咯咯作响,五脏六腑缩成一团,肺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出,脑子因为缺氧嗡嗡作响,意识渐渐模糊。

  “噗!”一截刀尖戳进须丛,由上及下划开,差点从眉心直接豁到肚子。新鲜空气涌进肺里,我顿时清醒,只见月饼撕扯着树须,拽着我的脑袋拖了出来。

  我双手撑地,吐着嘴里的须根,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动:“我差点让你坑死。”

  月饼没有言语,伸手进树须摸着,用力一拔,拽出禁锢在岩壁里的蠕虫,尾部竟然是草根,悬挂着红色圆形根茎。

  月饼扯断虫子,捏着我的下巴把根茎塞进我嘴里。我一口气没接上来,噎得直翻白眼。月饼扳着我的脑袋弹指击打喉咙,根茎活生生落进食道。囫囵吞东西的感觉无比难受,就像有根棍子顺着喉咙往肚子里塞。我用力空咽好一会儿才觉得食道通了,胃里一坨东西胀鼓鼓的恶心难受。

  “你就不能让我少操点心?”月饼盘腿坐在我面前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

  我总算是六神归位,忍不住骂道:“你丫缺德不?怎么不讲明白再让我进来?有你这么坑人的么?还他妈是不是团队了!老子差点死了你知道不?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月饼扬了扬眉毛怒道:“你脑子坏了?手背上的鬼脸都已经成形了,我哪有时间跟你讲原因!探了这么多次险,这点基本常识都没有!不先去石台看看怎么回事,招惹这些树蛹干吗?要不是我突然明白了那六个字的含义,你他妈的做了鬼我找谁喝酒去?”

  月饼难得情绪激动地说了一大堆话,我憋着气听完没吭声儿。手背上的鬼脸消褪,只剩几道隐约的血丝。我从月饼手里夺过烟抽了口:“话说‘终境止,一人入’,你丫怎么进来了?万一触犯禁忌,这些铁蛹活过来,咱们估计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月饼用瑞士军刀挑起蠕虫摆弄着:“标点符号。”

  我把“终境止一人入”反复念了几遍,恍然里终于冒出个大悟:“这是谁写的?坑爹啊!”

  (古文中没有标点符号,通过语感、语气助词、语法结构断句。常年接触现代文,我先入为主地把这六个字读成“终境止,一人入”。按照文言语法来说,应该是“终境,止一人入!”“止”在隶书中是“止于”之意,所以这句话是“终境,止于一人入。”转成现代汉语是“终境,禁止一人进去!”)

  我也懒得再琢磨止不止了,试试胃里没什么不舒服,忍不住问道:“这个长得像冬虫夏草的玩意儿是消褪鬼脸的解药?”

  “不知道。”月饼玩够了虫子,收起军刀,“刚才我吃了一颗,觉得怪恶心的,所以和你分享一下。”

  我有种想掐死月饼的冲动。

  “石台上的人有没有坐起来?”月饼摸出几根桃木钉,“我刚才看见他坐起身,烙着凤牌的尸鳖从石台后面跳出来。我给了它两根钉子,凤牌掉下来正砸在额头把脸包住。我撕不掉牌子也看不见东西,撞到第一个铁蛹,正好倒在鬼眼冒出的红光里面,牌子自己掉了,额头疼得受不了。当时的感觉很奇怪,身体不像是自己的,我胡乱抓着,扯断铁蛹的树须,拽出一条蠕虫。我发现铁蛹也长着鬼脸,想起‘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就吃了条蠕虫。我爬出洞看到你出事,临时想到牌子可能是遇光脱落,就把你拽出树荫,还好蒙对了。你手背上的鬼脸快要成形,我嗓子里憋着口血,硬顶着一口气带你下来,话说多了肯定吐血晕过去。这事儿怪我,尸鳖死了,里面没有危险,我以为你能明白蠕虫的作用,没有多交代几句。”

  讲到最后,月饼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听得心惊胆战,这才注意到月饼胸口斑斑点点的鲜血,如果少一点点运气,这次就算是交代了。

  再看石台,猴脸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躺下了,龙凤牌都已经取到,任务也就完成了。月饼没有走的意思,我心里明白,不管猴脸人是什么玩意儿,一定要弄明白。

  这座山盛产南红玉矿,从天坑下来的路上,有一条明显的矿脉。我琢磨着可能是尸体遇到玉矿产生了异化:“月饼,那个猴脸人会不会是成了形的玉蛹?”

  “猴脸?”月饼奇怪地看着我,“他明明长了张羊脸。”

  六

  沿着台阶走上石台,看到那两个人的模样,我们面面相觑。男子三十出头,穿着白色窄领宽袖长衫,相貌异常俊美,如果不是有三绺胡须,长着喉结,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古装美女。

  女人苍老不堪,头发雪白,满脸褶皱,红色印花及膝裙装挂着各式各样的银饰。两人左右手紧紧相握,面色安详,像是睡着的母子。

  我想到洞口留字“那个人”的历史记载,常年带母亲出游,和眼前的景象有几分相似:“他和母亲?”

  月饼叹了口气:“你就不能动动脑子?男子穿着南北朝长衫,女的是苗族或者壮族打扮,和‘那个人’不是一个朝代的。何况咱们刚把他的脑袋埋了,这里怎么又长出一颗?”

  我老脸一红,故意岔开话题:“苗壮两族的蛊术确实厉害,能把尸体保存得这么完好,还能变成猴头羊脸。”

  “我知道一种能操纵尸体的蛊术,类似于湘西赶尸术,”月饼摸着石台缝隙,“异化形貌的尸蛊还真没见过。”

  我脑子里突然有个模糊的概念,隐约觉得月饼说到了什么关键问题。一愣神的工夫,月饼扳着石台边缘抠出一条狭长石匣。

  “秘密也许在这里面。”月饼摸出手机看看时间,“三点半,咱们是出去研究还是就地解决?”

  月饼这句话又提示了我,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三点半,咱们是……”

  月饼还没说完,我终于明白了,急忙数着铁蛹:“左右各六个,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羊脸、猴头、时间……你差不多两点进来的,我是三点,明白了么?”

  月饼微微一怔,捶了我一拳:“聪明!这你也能想到。”

  我们扯掉包裹铁蛹的树须,其中有十个锈迹斑斑的铁人扣着鬼脸面具,胸口镶着动物花纹的青铜牌,只有左边第五个和右边第四个没有面具,相貌和石台上的男女七八分相似,胸前凹陷的形状和龙凤牌正好吻合。

  月饼问道:“这是什么阵法?”

  我摇了摇头,感慨道:“古人的智慧实在太了不起了。”

  我虽然不懂这个阵法,但其中的原理大体明白。铁蛹对应的是十二生肖,每个时辰转换一次。月饼大约下午两点进的洞,也就是未时,对应的生肖是羊。我三点左右进来,正是未时转为申时,对应猴。

  男子每个时辰变成对应生肖的相貌起身一次,有点像闹钟报时。

  中国自尧帝舜时代就使用天干十个符号(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和地支十二个符号(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相配合的“干支纪年法”(比如甲子年、辛未年)。

  《唐书》里记载:“黠戛斯国以十二物纪年,如岁在寅,则曰虎年。”由此可见以动物纪年的方法(十二生肖)起源于古代西北部的游牧民族。最初的十二生肖有凤凰,春秋时期传到中原地区,把凤换成了鸡。

  这里面还有个有趣的传说——

  “春秋五霸”的楚国,在楚庄王的治理下,国力日益强盛,周边小国臣服,奉献美女财物朝拜。巴国国君知道楚庄王仰慕中原文化,特地制造了在中原地区兴起的十二生肖青铜像进贡。谁料楚庄王见到凤凰铜像排在第十位,勃然大怒,把凤凰推倒在地,当场命令巴国国君七日内铸造别的动物代替凤凰,完不成就灭了巴国。

  巴国国君不明所以,楚国国相孙叔敖偷偷告诉他,楚庄王自诩“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凤凰,怎么可能和别的动物排在一起计算年份?

  巴国国君这才恍然大悟,急忙把凤凰像回炉熔化,铸成公鸡送回,避了楚庄王的忌讳。哪曾想这只是楚庄王的借口,还是派部队把巴国灭了。不过鸡代替凤凰成了十二生肖,倒是由此流传下来。

  由此还衍生出一句俗语:“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书归正传——

  左五右四的铁蛹分别对应辰时和酉时,辰龙酉鸡(凤),龙凤牌是他们的生肖,也是地位的象征。尸鳖烙上龙凤牌护尸,两人生前或许是一对情侣,死后同穴以饲养的尸鳖为化身,阴阳两世共续姻缘。

  想到这一点,我心里也添了一层负罪感。有句老话叫作“棒打鸳鸯”,我们今儿来了个“活拆尸鳖”。

  不知不觉到了四点(申时),我和月饼有些紧张地盯着石台,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近距离看到俊美男尸坐起,脸上长出绒毛,鼻梁塌陷,渐渐变成猴子脸,还是觉得很惊悚。

  男子眼神温柔地望着女尸,几分钟之后躺倒,恢复了原本相貌。

  我有些怀疑:“月饼,他真死了?”

  “我倒希望他没死,”月饼把龙凤牌装进铁蛹胸前的凹槽,双手合十鞠躬,“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两只尸鳖被月饼打死,想到没有尸鳖,尸体很快就会腐烂,我更觉得愧疚。这次任务是寻找龙凤牌,月饼牌归原主,看来是要放弃“异徒行者”的身份了。

  这几年出生入死,只剩一个任务就能触及终极真相,我多少有点儿遗憾。转念一想这对男女生前不知经历了多少坎坷苦难,才设计了这么个阴阳同穴的墓,本来就不应该拿走墓里的物件。

  “月饼,这次任性得漂亮!这些年过得太累,我早不想干了。”

  月饼满脸惊奇:“马上就到终极任务,你尥蹶子了?”

  我更纳闷:“你丫都把牌子安回去了,不等于放弃任务了?”

  “刚夸你聪明,这会儿脑子里就剩糨糊了?”月饼扬着石匣,“这才是要找的东西,你再想想那段话。”

  我琢磨着那段文字——寻你千百度,一夜乱世烽火,十寸彩云南飞,侠气保山河。怎忘染指南红,龙凤同排渡缘可愿?

  翻来覆去背了几遍,才回过味儿。我就说照月饼的性格怎么会随随便便放弃。最初我们根据文字推出的含义是去云南盛产南红(一种红玛瑙)的保山寻找和龙凤有关的东西。

  哪曾想这段不伦不类的三流古风句子前四句是个藏头诗!

  “寻、一、十、侠”,寻一石匣!

  “去云南盛产南红的保山寻找和龙凤有关的一个石匣!”

  我郁闷地拍着额头:刚才白矫情了!

  七

  闹洞房是个好事,闹过分就是素质问题。虽说只是个坟墓,好歹也是婚墓,待久了不合适。我们爬出洞寻了块平整地儿,月饼拿军刀撬着石匣,我捡了些枯树枝生火,置上野营壶烧水,六分热的时候撒进六十四颗糯米,烧开趁热喝了几口,稍凉一些洗手、眼皮、耳垂,驱驱下地的阴气。这招是在山东解决“冥鱼”事件时跟村里老人学的。

  “能利索点不?”我添了把柴火有些不耐烦,“你丫玩雕刻呢?都大半个小时了还没打开。”

  月饼也是窝着火,把石匣丢给我:“Youcanyouup!”

  匣子浑然一个整体,匣身让月饼刮出好几道极深的印痕,没有任何缝隙。我掂掂分量,比正常重量轻不少,明显有中空夹层:“看着不像有机关。”

  “你要能打开,米线我请。”月饼喝着糯米水,“味道不错,下次记得加糖,再卧个蛋,我爱吃溏心的。”

  “你当这是来野炊啊?最多十分钟,打不开我就……我就砸开它!”

  我嘴硬不服输,其实也没什么办法,手忙脚乱半天,折腾了一身汗,心里火烧火燎,额头上掉了滴汗落在石匣上。我随手一擦,手感很奇怪,干松松地没有潮湿感觉。我注意到匣面颜色由白转黑,几秒钟后又变成白色。

  “米线你请定了,”我想通其中关键,举着石匣子很是得意,“还记得晴雨石么?”

  月饼眉毛一扬,用糯米水浇着石匣:“晴雨石遇水则开。其实我早想到了,就是为了试试你的聪明才智。”

  我伸了个懒腰:“晴雨石那事儿,一想起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贵州姑鲁寨尧人山麓有一处壁陡崖,称为“产蛋岩”。崖壁上长着近百枚直径一尺多长的“石蛋”,每隔三十年自动掉落一个,堪称世界奇观。我们在那里遭遇的诡异经历足够写一本探险小说了,要不是月饼勘透晴雨石的奥秘逃出来,估计我们早就憋死在山体暗洞里了。

  关于“晴雨石”,从月亮山神秘村落听来的传说更是有趣……

  石匣左右裂开,月饼拿着两卷帛书看了几眼:“既然这么聪明,我再考考你,你猜洞里的古代帅哥是谁?”

  我正抽烟养神,哪有心思猜这个,随口应付:“潘安、宋玉、杨过、楚留香、南晓楼都有可能。”

  月饼展开一卷帛书念道:“入阵曲。”我差点把烟头吸进嗓子,一把抢过帛书,封面写着三个隶书字体——“入阵曲”。

  我翻着帛书,除了“入阵曲”三个字,满是乱七八糟的符号,根本看不懂。

  月饼又展开另一卷帛书,红色蝇头小字娟秀端正,入眼舒适。我们用一个小时的时间读完了书中记载的内容。

  “下山吧。”月饼卷起帛书放进石匣,整理着背包,“真正的历史,总是很难接受。”

  夕阳余晖斜挂远山绿树,落鸟归林,薄雾淡淡升起,晚霞如红绸轻缠山峦,触手可及的美景渐渐幻化成千年前金戈铁马的乱世烽烟。

  以下是我根据帛书记载进行的整理——

  八

  南北朝时期,各国权臣篡权称帝已成家常便饭,内争外斗连绵不断,百姓流离失所,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南朝世族纵酒高歌,寄情山水书画,形成了特有的“名士文化”。北朝各国由西北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建立,其人生性贪婪残忍好杀,斗富、琢磨新刑罚杀人成了时尚。

  其中最为著名的当属北齐时期的高氏家族。

  北齐贵族们很兴奋,他们刚接到高澄邀请,晚宴共赏新刑罚。贵族们早就听说过高澄的手段,他在邺城铲除异己孙腾,制造的“人臼”堪称变态至极,目睹酷刑的人们聊起这事儿就不寒而栗。

  行刑当天,孙腾被绑在巨石凿成的石臼盆里,巨型木槌一次次捣中头顶,生生把脑袋砸进胸腔,压成方形肉墩,全身骨骼扎出皮肤,最后被捣成一臼血糨糊。高澄舀出血糨糊煮熟,撒进调料做了一锅香气扑鼻的人肉羹。

  高澄亲自品尝了肉羹味道,又加了几味佐料,才满意地把咕嘟着热气的肉羹赐给孙腾的亲信朋友。有几个人忍受不了心理煎熬咬舌自尽;挣扎不喝的人,嗓子里被插竹筒倒入羹汤,食道烫烂;想活命的喝完肉羹,要么哭要么笑,全都疯了。

  到了晚宴,宾客入席,酒席中央埋着巨型陶缸,宾客们议论纷纷,不知道高澄这次又想出了什么新花样。平素和高澄关系不和的官员心惊胆战,担心自己就是酷刑的实验品。

  高澄还未出现,士兵们扛着一筐筐矿石倒进缸里,点柴生火,矿石化成铁汁,黏稠通红,热浪逼人。宾客们光是看到这个场景就心惊胆战,想到如果被扔进缸里,活活烫死,哪还有心思吃饭饮酒。眼看铁汁沸腾,冒着火焰,宾客们已被热得大汗淋漓,高澄才领着三个儿子进了院子。

  高澄环视宴席,顿时鸦雀无声。院外传来婴儿的啼哭,士兵们将一个披头散发的半裸女人抬进院子,随后跟来的姆妈抱着半岁左右的孩子,粉嫩的小手伸向半裸女人,“哇哇”哭个不停。

  女人早已昏迷,满身鞭痕,皮肉绽翻流着脓血。听到孩子的哭声,她突然苏醒,挣扎着凄号。士兵对着她的膝盖就是一棍,骨裂声响起,小腿反角度折断。

  女人忍着痛向孩子爬去,士兵又是一棍击在后脑,女人的手指深深抠进土里,吐口血晕了过去。宾客们这才看到她的锁骨早被挖出,每一条脊椎缝都楔着木钉。

  “歌姬,舞跳得很好,被我留下,生了个儿子。”高澄冷笑着,“想用邪术害我,把这个东西埋在床底。”

  仆人端上一盆半鳖半鱼的怪物,沿着宴席传送。泡在漂满白絮液体里的怪物早已死透,腐烂的白肉肿得锃亮,散发着阵阵恶臭。宾客们纷纷捂住鼻子,强忍着恶心,还要装作很好奇的模样,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高澄。

  “高家世代为国,鞠躬尽瘁,却有人暗中说我有谋反之心。嗬嗬,今天请大家来,没别的意思。如果再有任何风言风语传到我耳朵里,那么……”高澄把怪物往缸里一扔,黄色火焰猛地一亮,怪物瞬间化成一摊油脂,随着热气蒸发。

  高澄一挥手,士兵把铁钩插进女人肩膀吊在陶缸上方的木架上,慢慢摇着辘轳,女人一点点落进铁汁。

  “嘶嘶”声乱响,女人的脚冒着白烟,再次疼醒,如同厉鬼,挣扎着嘶叫。

  “升!”

  女人又被吊起,双脚只剩沾着铁汁的残骨。

  “说,是谁指使的?”高澄坐回主位,慢悠悠地喝着酒问。

  女人目光涣散,已经没有多少活气,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望着姆妈怀里的孩子,眼睛一亮,颤巍巍地抬起手,很快垂落。

  “落!”

  “升!”

  铁汁泡到膝盖,再次升起。铁汁浸腰升起的时候,宾客们早就看出女人已经死了。眼睛赤红的高澄像个疯子,询问着同样的话,歇斯底里地喊着“升!”“落!”

  终于,女人完全没进铁汁,再次升起,一具滴着灼红铁浆的骷髅吊在空中。

  几个胆小的宾客再也忍受不了,对着满桌酒菜吐了起来。

  “把他们,扔进缸里。”高澄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这么好玩的事情居然会吐,肯定是南朝派来的内应。”

  姆妈怀里的小孩含着手指,眨着漂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被扔进陶缸惨叫的人们,漆黑眼仁里映着一张张恐怖扭曲的脸。

  九

  八岁的高肃从未见过母亲,父亲不喜欢他,兄弟们的眼神里只有鄙视和嘲笑,只有大哥高孝瑜偶尔和他说几句话,仿佛“高”这个姓氏和他根本没有关系。

  他不明白为何族人如此冷淡,姆妈含着泪说道:“肃,很多事情不知道最好。长大一定要做个好人。”

  高肃听不懂姆妈的话,没过多久,对他最亲的姆妈得重病死了。他在坟前痛哭一场,从此成了高府的隐形人。一直被忽视的高肃早就习惯了,反倒觉得不用跟着哥哥们天天习武练字,可以自由自在地进出高府的生活挺好。

  饿了的高肃就在厨房寻些残羹冷炙,吃完回破屋盖着薄被,蜷成一条小狗,睡得很不踏实。

  因为他一直做噩梦。

  在梦里,他被吊在木架子上,慢慢坠入一缸烧红的铁汁。钻心的疼痛把他惊醒时,眼前满是父亲、哥哥们,还有左右宾客兴奋残忍的神情。

  他不明白为什么重复做这个噩梦,生怕有一天梦里的情景变成现实。他想跑出城再也不回来,可又舍不得离开这间破屋。姆妈跟他说过,这是母亲生前住的地方,住在这里就像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

  惊蛰,高府大宴,庆祝万物复苏,春耕开始,祈求秋天有个好收成。高肃没资格参加宴席,躲在角落里望着满桌佳肴流口水。宴席结束,他从厨房偷了几盘留着喂狗的剩菜,就着刷锅水填饱了肚子,望着窗外的星星,幻想着母亲的模样,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院子里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惊醒。正要起身,却发现身体不能动弹,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闷得喘不过气。门被推开,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走到床前。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冰冷潮湿的气息喷到脸上,冰冷的手摸着他的额头,说着奇怪的语言。

  又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两个“人”说了很久,似乎在争论什么。高肃想起姆妈讲过,惊蛰这天,家里要从里到外清扫一遍,否则不干净的东西苏醒,睡觉时会被鬼压床。这些东西不害人,吸饱了活人的阳气就会飘走,用力蹬脚就能把它们甩掉。

  高肃正想蹬脚,争论突然停止,脚步声越来越远,高肃觉得一阵清凉,身体能动了。他偷偷从窗户向外看,两条白乎乎的影子飘到墙上,其中一个影子回头看他,长发半遮着青面獠牙的鬼脸。

  高肃吓得向后退,摸到一块坚硬的东西,拿起一看,是一张人脸大小的青铜龙牌。

  十

  整整一夜,高肃再没敢合眼,直到天色大亮府门开了,他匆匆忙忙逃出高府,慌乱间撞到一个黄衫老人,从他的束腰布袋里掉落一枚红色石头。

  老人吃惊地捡起石头,一把扯住高肃:“这是谁给你的?”高肃拼命挣扎,老人却很有力气,手像铁箍把他牢牢锁住。

  “我……我不知道。”

  老人举起石头对着阳光眯眼看着,扬了扬眉毛:“终于找到了。”

  高肃不知道老人要干什么,越来越慌乱:“放开我!你要是喜欢就拿走!”

  “任务失败了,找到有什么用。”一个圆脸老头从街角转过来,举着酒囊子灌了一大口,“兰陵酒一点也不好喝。”

  “他肯定是下一条线索。”黄衫老人把高肃推到圆脸老人身前,“看看他的命格。”

  圆脸老人差点把酒喷出来:“长得也太丑了!”

  这句话伤了高肃的自尊心。高氏一族以英俊潇洒闻名北齐,唯独他斗鸡眼,塌鼻梁,鼻孔朝天,下颌和嘴巴向前高高凸起,长得异常丑陋。没有人愿意多看他一眼,也许这是家人不喜欢他的原因。

  “异人天生异相,这是龙脸!有点耐心。”黄衫老人顶了圆脸老人一句,摸摸高肃的小脑袋,“你叫什么名字?”

  “高……高肃。”

  “什么?”圆脸老人张大了嘴,半天没合拢,“你……你是……你……不对啊!你怎么长成这样!”

  “哇!”高肃委屈地哭了。

  黄衫老人满脸怒气:“会不会好好说话?”

  圆脸老人老脸一红,蹲在高肃面前,顺手递过酒囊:“兰……小兄弟,喝两口压压惊。”

  高肃瞅着圆脸老人着急的滑稽表情,小孩心性,把刚才的话忘得干净,破涕为笑。圆脸老人端详着高肃,在他身上摸来捏去,高肃有些不好意思:“爷爷,你这样我很不舒服。”

  黄衫老人憋着笑轻咳,圆脸老人抬头怒瞪黄衫老人:“我在摸骨看相!”

  高肃瞧瞧这个看看那个,圆脸老人又灌了口酒,喷着酒气说道:“小兄弟,回家吧。三天之内,我们会去找你。”

  “应该是两天。”黄衫老人拇指搭在无名指上计算着。

  “算上今天不就是三天么?”

  两个老头斗着嘴走远,高肃隐隐约约听到“鼓”、“宴盛”、“转向”几个字。

  十一

  回到破屋,青铜龙牌不见了,也许被下人偷走了。高肃反倒松了口气,那么可怕的玩意儿丢了也好。一夜惊吓过度,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公子,快醒醒!”

  高肃睁开眼,脑子乱腾腾的还没醒过神。

  “大夫人走了三天,今天葬礼。全府都要参加,你怎么还躺着睡觉!”下人没有一点尊敬,扔过一身孝服,“赶紧换上!老爷的脾气你知道,耽误了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大哥的母亲死了?高肃吓得差点喊出声,昨天晚宴还看到她了。难道是鬼?

  “咦?”下人跑出屋又折回来,看了高肃半天,挠着脑袋跑了,嘴里嘟囔着:“怪了,难道看花眼了?”

  高肃稀里糊涂地换了孝服,满肚子疑惑地跑向后院。

  路过的人见到高肃都是一副很奇怪的表情。有个端盆丫鬟过于震惊,失手摔碎了名贵的南朝瓷盆,被管家拖进了斗狗的狗舍。

  高肃检查衣服没有问题,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怎么了。

  “肃,你不懂祭祀礼仪,一会儿跟在我后面按规矩做事。否则惹怒父亲,哥哥也保护不了你。”大哥高孝瑜从后面追上来说道。

  这句话让高肃很温暖,全家只有大哥不嫌高肃丑,小的时候会和他说几句话,这几年大哥被父亲派出去游历,结纳名士,关系疏远了。

  想到大哥的母亲死了,他有些难过:“大哥,节哀。”

  高孝瑜一身素白孝服,双眼哭得红肿,仍然掩不住俊朗相貌,叹了口气说道:“我乔装到南朝结识了许多名士,他们常年服用石头烧出的粉,叫‘五石散’,服后飘飘欲仙,大谈轮回玄道,我从中领悟许多。生死轮回是天道,万物不可违背。母亲在三天前的惊蛰暴毙,应了万物生而逝灭的道理。”

  高肃如同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随即明白了一件事——遇到两个古怪老头回到府中后,他整整睡了两天。他想起圆脸老头说的话:“三天之内,我们会去看你。”

  高肃愣住了,这里面似乎有什么联系。

  “前几天国都来了一群夷人,懂得祈福镇鬼,方术很神奇。父亲请他们来府中做法事,希望母亲能安心上路。”高孝瑜边说边往前走,看到高肃没有跟上,回头喊了一声:“肃,别愣着!咦?”

  高肃从大哥眼里,看到了和下人们同样惊诧的神情。

  “肃,你的脸?”

  高肃摸着脸,鼻梁稍微隆起,下巴和嘴也没有以前那么高了。他用力摁着颧骨,听到了骨骼移动的“咯咯”声。

  “太好了,我早跟父亲说过,高家绝对不会出现丑陋的人,我小时候长得也不如现在好看。”高孝瑜一时间忘记母亲的丧事,高兴地拉着高肃向后院奔去,“肃,高家注定要成为国家的主宰,那时候这就是咱们的国家。你一定记住,国事就是家事。”

  接二连三的事情让高肃脑子已经混乱了,只记得大哥温暖的手,还有那句“国事就是家事”。

  十二

  随着大哥入座,高肃已经习惯了别人诧异的目光,唯独父亲看都不看他一眼,让他略有些失望。

  祭祀台子早已搭好,十一个夷女站在台上静止不动。夷女们身穿蓝底白花衫裤,自胸至膝围一条绣花围裙,耳上垂一对极大的黄金耳环。古铜色皮肤泛着一层光晕,眼睛黑亮,赤着双足,透着与中原女子截然不同的风味。

  乐声响起,头缠蓝布的老者拉响形状奇怪的琴。夷女随着音乐模仿各种动物姿态翩翩起舞,夸张地扭动臀部,间或露出一截性感的腰肢。

  高澄眼中色焰大炽,唤来下人低头嘱咐着什么。高肃大概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这根本不是为了给大妈祭祀!

  北齐贵族荒淫糜烂,高家在这方面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发展到不论男女,只要长得好看,就逃不出高家的变态欲望。高孝瑜和几个弟弟对着夷女指指点点,看来已经物色好了人选。

  夷女们浑然不觉大祸临头,眉眼含春,嘴角挂着勾人的微笑,纵情歌舞。高肃发现最漂亮的夷女眨着大眼睛自始至终对着他笑,连忙低头不敢多看。

  琴声越响越急,女子们放声高歌,偶尔夹杂着暧昧的呻吟。高肃耳边仿佛炸起一道惊雷,惊恐地抬起头,看到满院的人流着口涎睡着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心里越来越恐惧。夷女唱歌的声音和鬼压床那晚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夷女甩动裙摆,蜈蚣、小蛇、蚂蚁、蝎子、癞蛤蟆从裙里掉落,潮水般涌下祭台,绕开高肃爬到其他人身上,顺着口、耳、鼻往体内钻着。

  老者站在夷女中间,十二个人从怀里取出青铜面具戴上,老者戴的正是在破屋遗失的龙牌。

  鬼压床的感觉再次袭来,高肃不能动也不能喊,眼睁睁看着青铜牌上面的各种动物变成青面獠牙的鬼脸!

  “杀了他们。”老者指着高肃冷森森说道,“把他带走。”

  院外忽然传来乐器的“呜呜”声,两个老头翻墙而入,敏捷的身手与年龄完全不相符。

  “小兄弟,我们又见面了。”圆脸老人对高肃招了招手,从背囊里取出一个圆盘,摆弄着走到西北墙角,捡了块石头刨坑。

  挖到一尺多深,圆脸老人苦着脸从土坑里拎出一只爬满蛆虫的剥了皮的黄鼠狼,丢上祭台。

  老者脸色一变,急忙拉琴。黄衫老人扬了扬手,几道淡黄色的影子破空而至,击断琴弦。

  虫豸群像是被施了定身术,高孝瑜的鼻孔前趴着一只蜈蚣,眼看就要钻进去,活生生停在嘴唇上面。

  “啪……啪……啪……”鬼脸面具自动脱落,变成原来的动物形态。老者和夷女们跃下祭台,围住两个老人。黄衫老人双手合十鞠躬,和老者低声交谈;圆脸老人直勾勾盯着夷女,使劲咽着吐沫。

  老者神情激动,指着满院昏迷的人说个不停。黄衫老人听完这番话,摸出几个竹板递过去。老者捧着竹板看了一会儿,喊了几个简单的音节后失声痛哭,夷女们面色悲戚地收拾着行李。

  最漂亮的夷女眨着大眼睛跑到高肃身边,在他额头轻轻一吻,拉着高肃的手摁在丰满的胸膛,心跳由掌心传进高肃身体,好像有条小虫子在心里面钻来钻去。

  老者嘬嘴吹着啸声,虫豸退进夷女们的裙摆。漂亮夷女指着心口对高肃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话,喜滋滋地跟着老者走了。

  黄衫老人拍着高肃的肩膀:“我会告诉你一件事,你听完就会忘记。”

  “时间不多,要讲赶紧。”圆脸老人手里拿着数枚银针,在每个人的头顶扎着。

  黄衫老人沉默了片刻,开始讲述——

  十三

  高肃的母亲和夷女们同族,来自中国最南边的大山,自幼就学习一种能操纵昆虫植物的秘术——“蛊术”。掌握蛊术的女人叫作“草鬼婆”,又称为“蛊女”。

  蛊女世代相传,用蛊术为部族治病,抵抗外族入侵。到了高肃母亲这一代,老蛊女下的蛊虫居然选中了十一名女子。更离奇的是,女子之间各相差一岁,正好是以动物纪年的十二生肖,唯独缺少龙。

  自蛊术出现以来,部族秘藏着十二生肖的青铜牌,还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出现多个蛊女,部族的女人出山寻找应蛊之人,否则蛊术反噬,部落必会受到灭顶之灾。事关部落安危,大半个部落的女人走出大山,遍寻真龙属相的那个人。临走时老蛊女给每人下了“寻虫蛊”,一旦找到就会有感应。

  首领的妹妹朵儿,也就是高肃的母亲,化身歌妓在中原寻找,被高澄看中强行留下。出山时老蛊女给夷女们服了土药,即便被霸占了身体也不会怀孕。

  但是朵儿怀孕了。

  第一次胎动的时候,朵儿耳朵里的寻虫蛊叫了。她明白了,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应蛊之人。为了让孩子平安长大回到部落,她偷偷炼制尸鳖,取蛊液喂养孩子,助气旺势,百病不生。

  嫉妒成性的大夫人暗中发现,密报高澄,说朵儿会邪术,才导致朵儿惨死。大夫人为了斩草除根,请了通晓“厌胜术”的木匠,在高肃的房中下了厌,使其容貌越来越丑,算计着把他赶出高府,没想到误打误撞引出了高肃的龙相。

  老蛊女感应到朵儿死了,应蛊的那个人还活着。她召来首领,让他带领另外十一名蛊女进中原寻人。

  经过七年苦苦寻找,在高府外面,首领终于听到了寻虫蛊的叫声。首领和生肖为凤的蛊女潜入高府找到高肃,见到他的相貌与龙牌吻合,留了块南红玛瑙定为族人。

  首领施蛊得知有人布下“厌胜术”,顺藤摸瓜找到大夫人,下蛊毙了大夫人,再假冒祭祀巫祈混入高府,灭了高家满门欲带走高肃。

  黄衫老人讲完这番话的时候,圆脸老人已经扎完针:“小兄弟,那条黄鼠狼就是厌胜术的恶诅,老娘们儿给你下的术已经破了。”

  “他们为什么不带走我?”

  黄衫老人眯着眼说道:“我给首领的竹板,是从你房里找到的朵儿写的一段话。她的身体已经不干净了,就算不死也没脸回部族,如果部族之人找到这里,务必留下高氏一族,不要给你多造杀孽。”

  圆脸老人说道:“小兄弟,你龙行虎步,双肩横突,本应是帝王之命。破了厌胜术之后,你会变回本初的相貌,就知道有多帅了。不过‘帝命’和‘俊容’两者相冲,注定你有‘难逢一胜’的不可逆命格。你长大领兵打仗,一生无敌,却在最辉煌的时候出现横祸。首领,也就是你舅舅不带走你的另一个原因,是察觉到你体内有股戾气太凶猛,命格上讲就是‘天煞孤星’,注定会克死身边所有人。你们高家的人,最多能活到三十岁就会意外横死。”

  八岁的高肃哪里懂得这些,但他知道两个老者说的都是真话。

  “对不起。”圆脸老人眼圈微红,“我这几天想了很多方法,都改变不了你的命格。”

  “顺其自然吧。”黄衫老人摸出青铜龙牌,“你舅舅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将来领兵打仗记得戴上。”

  “那个女孩是谁?”高肃问道。

  “你是龙,她是凤。你们是一对。”圆脸老人拈着银针突然刺进高肃的泥丸宫,“她给你们俩下了心蛊,这一生是分不开了。不过你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这是宿命,谁也没办法。”

  酥麻的舒适感由头顶传遍全身,高肃眼皮打颤,视线模糊不清。

  黄衫老人趁着高肃还有一点意识,快速说道:“你还能活二十四年,死后我们把你送回去确保部落不会出事。那座山有南红矿脉,南红为山之精血,可保尸体千年不腐。我布下‘地支十二生肖墓’,等到凤女老死,你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生不能同床,死亦要同穴。你生前名震天下,死后永伴宿命爱人。兰陵王,你很牛逼!”

  (读到帛书记载的这句话时,我和月饼无比震惊。书里确确实实写着“牛逼”两个字,这种感觉实在诡异。)

  高肃早已熟睡过去。

  “我用蛊术护住尸身不腐。而且,我们还能在墓里玩,只不过换了一种生命形态。”凤凰夷女回到后院,“我们活着真的不能在一起么?”

  “活着,还会吵架,闹别扭。死了,就真的是在一起了。”圆脸老人收起银针,抬手在眼角擦拭着,“风真大,迷了眼。”

  院里,树叶纹丝不动,哪来的风?

  黄衫老人伸了个懒腰:“那座山既然担负着保墓的责任,就叫保山。建好墓穴,我会给你一方石匣,你将死之时进入墓中,自然知道放在哪里。”

  “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夷女问。

  “我们是任务失败,没有身份的人。留下线索,让后辈参悟吧。”圆脸老人苦笑。

  十四

  月饼开车顺着山路蜿蜒而下,我记录完这段经历,百度着“兰陵王”的词条,搜索南北朝的资料以分散注意力,但心里还是很压抑,索性关了电脑看风景。山体千疮百孔,整座保山都快被寻找南红矿脉的人挖空。

  “月饼,会不会有人发现那条矿脉,挖到墓室?”

  “应该不会,围着矿脉有四个玄武大阵,挖到这里就会触动阵法,引起塌方。”月饼打了个哈欠,顺手打开音乐,“听曲儿提提神。”

  “难怪这两年保山挖矿塌方的新闻那么多。”

  “南少侠,商量个事儿。您既然把经历当故事写完了,满足了读者,能不能也满足满足我?”

  “啥?”

  “我困了,想睡觉。”月饼就这么离开驾驶座,溜回休息舱倒头就睡。

  我连滚带爬地坐进驾驶座,急打方向盘,躲过一处突起的横石:“你有没有责任感?那么多人等着看我的小说呢!”

  月饼没回话。

  透过后视镜,我看到月饼已经睡熟,居然还扬了扬眉毛。我关掉音乐,觉得很疲惫,点了根烟提神。这段经历实在是太累了,不仅是身体,心更累。

  “古代很多猛将,打仗都戴着青铜面具。”月饼没有醒,似乎说了句梦话。

  从云南保山到古城图书馆将近两千公里,途中横穿四川,越过秦岭,路况很复杂。我们一路没有休息,来回换着开车,用了两天开回古城。

  “两年,终于到了终极任务。”月饼站在酒吧门口,眯着眼笑道。

  这两年发生的事情从脑子里往外冒着,想到几次迫不得已做的事情,我心里百味杂陈。

  月饼摸了摸鼻子:“我很期待终极任务,你呢?”

  “我无所谓,反正这几年就没过过正常人的日子。”

  电话铃声响起,编辑电话。

  “老羊,你失联一周了,是不是又准备拖稿?”

  “我刚写完一个故事,这就发给你。”

  我对月饼摆着手,示意还要再说几句,月饼点点头,拎着石匣进了酒吧。

  “恐怖么?”

  “这次不恐怖。”

  “你的故事到底是不是亲身经历?”

  “今天没时间,下次再聊这些事吧。”我岔开话题,“我把稿子发你邮箱。”

  “记得下次交稿时间。”

  回车打开电脑,连上WiFi发出稿子,我又坐了一会儿才进了酒吧。李奉先没有像平时那样嚷嚷着冲出来,少了几分欢乐。我背着行李绕过吧台暗门,回到隐藏图书馆的小院。

  实在是太安静了。

  我觉得不对劲,冲进图书馆,跑上三楼。

  馆里的书不见了。暗室里的异宝,不见了。李奉先,不见了。

  “月饼!”我对着空荡荡的图书馆喊道。

  无人应答。

  月无华,失踪了。

  我是南晓楼,所有的事情,要从两年前那封信说起……

  

  第二章古馆木人

  

  租房禁忌:

  一、新租的房子,晚上把灯全部关掉,打开手机视频拍摄,观察镜子周围有没有不一样的地方;二、卫生间花洒如果堵水,立刻拆卸查看内部有无东西;三、夜间关闭卧室顶灯,仔细看有没有微弱的红点;四、摁压沙发扶手确定是否藏有异物;

  五、马桶前沿内侧需要伸手摸摸有没有圆硬凸起。

  六、切勿相信,只有你和房东有钥匙!

  也许,有人正在暗中偷窥你……

  一

  虽说大学毕业证不一定比挖掘机操作证好使,半途而废岂不是浪费了这几年的学费。算算性价比,我和月饼还是硬着头皮念完最后半年的课程,成功跨入失业大军。

  还好失业对于我们来说属于四次元的事情,本来就没想找工作,哪里来的失业?月饼不缺钱,离开校园,丫随手买了房子,拉着我天天打游戏喝酒睡觉,算是宅了。

  这样的生活似乎很无趣,其实是我们心照不宣地逃避而已。至于原因,是那段我不想说的奇特经历。

  不打LOL,不喝酒的时候,我把这段经历写成文字贴在论坛,居然因此一不留神当了作家。

  果然人生实在是太刺激了!

  月饼每天除了睡觉喝酒看书,就是枕着胳膊望着天花板发呆。我虽然理解,但却不知道该怎么解开他的心结,反正迟早会想通,索性任由时间慢慢消磨吧。

  直到某天早晨,我看到月饼留下的字条——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月饼大学的时候就经常看个风景纪录片,一时兴起就扛着包来一段说走就走的旅行。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一个来月,然后突然喜气洋洋地推门而入,开瓶当地好酒,边喝边聊。所以我对月饼这次离家游历并未多想,以为他只是想单纯外出放松一下心情。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我忙着写稿没有在意,直到偶然翻月饼微博才意识到不对劲。以往丫不管到哪儿,总要边走边拍发微博冒充高冷文艺青年。可是这一次,他的微博内容还停留在出发前一晚上那堆啤酒瓶子。

  手机关机、   月饼失踪了?或者遇到什么意外?

  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思维迟钝。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抬头盯着镜子,摸着高高隆起的颧骨,几乎认不出自己。熬了几天夜,面色槁黄,头发打着油绺,眼睛里满是血丝,水珠顺着下巴滴落,整个人看上去无比憔悴。

  我用力眨着酸涩的眼睛,看到左眼白爆了个血点。凑近镜子准备仔细看看,血点居然跑到了额头,我愣了一下,发现红点是镜面里出现的。我退了半步,伸手摸着镜面,一抹红光从指缝里漏出。

  我跑到书房,拿了工具把镜子拆下,足有两三分钟没有反应过来。

  镜子背面的墙壁上有个凹槽,里边放着一枚微型摄像头,尾端连着数据线,我用手电照着光往里面看,数据线和网线相连。

  月饼曾经在印度新德里遇到的变态房东,把摄像头装在镜子后面偷窥女房客。可是这套刚交工的精装修房子,我们是第一任房主,不可能被人做过手脚。

  我立刻想到几个问题:月饼知道这件事么?他这次远行别有原因?和这枚摄像头有关?他发现了其中的秘密,不愿让我冒险,独自去解决了?难道摄像头是月饼装的?他监视我干吗?!

  我正胡思乱想,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显示是本市陌生来电,估计是推销、保险之类的骚扰电话。索性不接,调成静音,盯着放在桌上的摄像头发呆。

  没曾想那个号码一遍又一遍打来,我心说难不成偷拍那个人知道我发现摄像头,准备狗急跳墙讹一笔钱?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就算是洗澡上厕所被偷拍发到网上也没什么好丢人的。

  用免提接通电话,迅速点开录音模式,还没等我说话,话筒里传来呼啸的风声:“你是南晓楼吧。有你的快递,打电话没接,我把快递塞你家防盗门上了。”

  我挂了电话,更加莫名其妙。我不喜欢网购,这个地址也只有月饼和我知道!想到这一层,我急忙打开门——这肯定是月饼的快递。

  一封EMS邮件别在防盗门上,我看了看发件地址,西部一个著名古都。捏着邮件掂掂重量,应该是合同、信件、照片之类的东西。

  我没敢随便拆封,回屋取了裁纸刀,沿着边缝一点点划开,居然是一封招聘书,上书两行大字:“百万年薪等你来,只需五百越门槛。”

  粗略翻了翻,大体意思是西部某座历史悠久的古城的私人图书馆招聘管理员,年薪百万。交纳五百块钱报名费即可参加。应聘方式更扯:在图书馆内找到一本书,就可以被聘为管理员,名额只有两个。有意者请先   我心说这年头骗子手段层出不穷,居然直接寄聘书还注册   刚要拨号,手机屏幕上出现“月饼”两个字,丫居然打电话来了。还没等我说话,月饼慢悠悠地说道:“请问是写悬疑小说的羊老师么?”

  “说人话!”

  “南瓜,我收到一封聘书。”

  “私人图书馆招聘管理员?”

  “你也收到了?”

  我的手有些发抖,嗓子干涩:“嗯,我也收到了。”

  “你   “月饼,你听我说,浴室有个摄像头。”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电话已经挂了,再拨回去,关机。

  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事情让我烦躁不已,按照聘书里的   我放大了细看,照片是从高处俯拍,看不出馆内照明工具,光线异常昏暗,各类书籍乱七八糟地堆在书架上,大多是线装古籍,还有几摞竹简。我数了数,一共二十八个书架,而且并没有按照正规图书馆那样横平竖直、间距一致地摆放,倒像是工人把书架抬到馆里嫌太沉随便一放。

  我把照片打印出来,越看越觉得奇怪,用铅笔在另一张白纸上标出书架的方位,画虚线连接,居然出现了一幅二十八星宿图。

  所谓二十八星宿,是中国古代术士将黄道和天赤道附近的天区划分为二十八个区域,用于星占、星命、风水、择吉等术数,内容非常庞杂。由四相划分为东方青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玄武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西方白虎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细分为四大星域。曾侯乙墓出土的战国时期漆箱文物对此有过完整的记录。经过历代推算,又从中演变出许多阵法,用于排兵布阵,两军交战。

  书架分明是结合了风水堪舆布的奇怪阵法,为了隐藏某种物品。我按照天干地支五行八卦推算了许久也没个头绪,抽了两根烟缓缓神,突然想到一点,从床底拽出麻将盒子,用麻将牌按照书架位置摆放。

  从平面转为立体,顿时直观了许多,我盘腿随手摆弄着麻将牌,发现代表奎木狼、娄金狗的牌位置不对。我以为是刚才摆错了,按照图片重新放好,井木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向西边白虎位挪了一寸。我大感奇怪,突然看到麻将牌都活了,在地板上胡乱穿梭,越来越快,隐约冒出一道漩涡状的气流,吸收着我的目光。

  我察觉到身体不受控制,脑子里闪着乱七八糟的画面:幽暗的山洞、泡在潭水里的浮尸、刺眼的阳光、水桶粗细的巨蛇……

  所有画面聚在眼前,凝固成刺眼的亮点炸裂。一瞬间我的脑子几乎爆掉,两眼一黑摔倒在地,耳边响起麻将牌清脆的碰撞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泥丸宫刺痛,我睁开眼睛,月饼正好拔出银针:“几天不见就这个德行,一心四用打麻将走火入魔了?”

  我揉着太阳穴,指着零散的麻将牌:“那个图书馆的   月饼把他的手机往我面前一摆,   “月无华,寻找你很久了。”

  月饼仰脖灌了半瓶二锅头递给我:“喝完出发。”

  我接过瓶子,有些犹豫:“有些冒失吧?”

  手机提示音响起,   “咱们什么时候不冒失了?”月饼掏出两张机票,“我下飞机就订了去古城的机票。”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去?”我把二锅头喝得一滴不剩,热辣的酒精顺着喉咙烧过食道,如同吞了一团烈火。

  “谁也不想过被人监视的生活啊。”月饼握着摄像头冷笑,狠狠砸向天花板,零件“叮叮”落了满地。

  “收拾东西,飞机上叙旧。”月饼拎包进了书房。

  我翻看着历史消息,还是只有那张图书馆的照片,退出   我在不知情的状态下,在   “月饼,我刚才究竟怎么了?”

  “我回来的时候门是开的,你已经昏迷,手机找不到了,应该和图书馆有关。”月饼紧紧背包扣带,把一摞桃木钉插进侧兜,“想了解真相就要去寻找,傻坐着干吗?难道需要洗个澡再出发?”

  “嗯!”我一本正经回答,“洗洗更健康。”

  在卫生间,我把脑袋伸到水龙头下面,冰凉的水流让我清醒了许多。抬头看看摘了镜子的墙壁,剪断的网线乱糟糟地盘在一起,延伸到墙壁内部没了踪迹,如同许多事情,我们只能看到开始,预料不到结尾。我摸出手机,强迫自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二

  坐上飞机,我们推测了种种可能也没个所以然,索性聊着分别这一个多月的经历,权当放松心情。

  月饼在丽江小客栈租了间屋子,白天逛街晚上喝酒,我问他有没有艳遇,丫笑而不语。聊了一会儿有些困顿,干脆睡觉养精蓄锐。

  按说我这出门就走背字的命格,没有发生怪事全须全尾地下了飞机,自己都有些意外。经过两个小时的航程,到了这座西部古城上空。鸟瞰城市,火柴盒大小的楼层闪烁着五颜六色的灯光,街道由内及外一圈圈以方形扩散,形成与其他城市明显不同的建筑格局。

  我们下了飞机,准备取行李出机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老旧的土腥气。初秋深夜,这座西部古城透着些许寒意,上了出租车说明去向,头发乱蓬蓬的司机一脚踩住刹车,很不礼貌地回头看了我们好几眼,这才挂挡起步。

  月饼支着下巴望着窗外,搭讪聊天的事情一般都是我出面:“师傅,那地儿不好走?”

  司机嗓门超大,说话都带着回声:“今儿奇怪嘞,奏(一声)了卧么多年出租车,头回碰上这么多去卧里的人,咋(四声)都是一对一对的。”

  古城地处中国陆地版图中心,北濒渭河,南依秦岭,八水环绕,汇集天下之气,由古至今十三朝在此建都。人杰地灵这就不用说了,单是说话就透着一股豪气,时不时蹦出几个古方言,很多音节异常坚硬,语调跌宕起伏,依稀有当年气吞天下,金戈铁马的气势。

  司机的方言我似懂非懂:“师傅,咱能说国语么?”

  司机眼一瞪,路也不看了,回头冲着我就喷了一句,嘴里像是塞了火药。

  “咋!我说的不是普通话?!”

  我抹了把满脸吐沫,赔着笑脸忙不迭回道:“是是是,我刚才没听清楚。”心里暗想,您这要是普通话,我从百度词条里把“普通话”三个字抠出来吃掉!

  “您是说今天去那个地方的人很多?而且都是两个人一起?”月饼居然听懂了。

  “伙计,你们要去的饮马池有点儿邪,这事儿只有老城人知道。”司机很欣赏地冲月饼点点头,说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还不忘鄙夷我一眼,“我小时候在拿拿家长大,听静子讲过。”

  我强忍着询问“拿拿”、“静子”是谁的念头。估计“拿拿”是亲戚,“静子”是青梅竹马。

  以下是司机大叔的讲述——

  万历末年,古城,马厂子。

  李靖宇喝着用万槐树皮掺着喂马的干豆料制成的面粥,粗糙苦涩的粥水下肚,多少有了些精神。亲信兵士李玖推门而入,也顾不得礼节,慌慌张张说道:“马卒陈涛昨晚跑了。”

  “由他去吧。”李靖宇长叹一声,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马呢?”

  “马都在。”李玖犹豫片刻,“大人,人都养不活,为什么还要伺候那些马?”

  李靖宇冷笑:“没了马,官府如何书信往来,驿站还有什么用?恐怕粥都喝不上了,难道你想和灾民一起吃观音土腹胀而死么?”

  李玖顿足低头:“是!”

  “李玖,咱们是本家,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今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李靖宇指着矗立在城中心的鼓楼,“知道为什么所有建筑都不能超过鼓楼么?”

  “小人不敢听。”李玖隐隐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还是少知为妙。

  “把马养好了,一旦灾民暴动,咱们还可以骑马逃出。连年灾荒,大明气数尽了,如果遇到十年大灾,百姓必反。”李靖宇压低嗓音,看窗外无人,从怀里掏出一封荐书,“咱们为米脂同乡,我自幼是孤儿,身份虽有高低,但一直把你当兄弟。这封荐书回家交给弟媳,让她带着鸿基去这个驿站,自然会有人收留,鸿基大了还能谋个好差事。”

  李玖捧着荐书“扑通”跪下,李靖宇连忙把他扶起:“回家安排好。今夜子时,饮马池,我有要事。”

  子夜,为防民众叛乱,古城常年宵禁。惨月映着更夫斜长的身影,长街死寂,饥饿的百姓早已入睡,守卫马厂子的士兵无精打采地巡逻,李玖往马槽倒完草料,和巡夜士兵打了个招呼,拎着水桶去了饮马池。

  作为“饮马之地”,饮马池和马厂子距离不远,池水引自流经咸宁县署附近的龙首渠,水势极旺,长年不枯。李玖远远望去,饮马池前蹲着一个人,从背影看像是李靖宇。他快走几步赶到,李靖宇正好起身,满脸挂着水珠:“李玖,你可知饮马池的来历?”

  还未等李玖回答,李靖宇自顾自说了起来:“据说古城初建之时,望气士见此处四纵八横,南秦岭暗藏一条龙脉,北渭水引龙寻源,八水环绕呈龙首状,正是风水堪舆中的‘九龙四螭’十三代王气之象。为稳龙气,引渠入城,龙脉藏于渠中,龙首入城,这条渠改名为‘龙首渠’。”

  李玖知道李靖宇大半夜把他叫来肯定不是为了讲龙首渠的来历,于是默不作声地静听。李靖宇指着黑暗中的鼓楼:“它就是龙眼。自建城以来,城中建筑都不能超过龙眼,阻住龙睛,便是挡了王气。”

  李玖心里一惊,联想到白天安置母子之事,顿时出了一身冷汗!难道李靖宇准备谋反,拉他入伙?!

  李靖宇从怀里掏出个奇怪的球形东西,摁住圆孔吹了起来,音律凄凉沧桑。李玖听得悲从心来,想起白天出城赶往驿站的妻儿,路途虽然不远,但如今盗贼横行,万一有什么意外他这辈子也没什么活头了。

  音律戛然而止,李玖已经泪流满面。李靖宇微微一笑:“这个东西叫埙,上古传来的乐器。传给我的那个人临死前说过,埙声能解开一个鼓楼的千古秘密。只有在月圆前后三天,用活人祭祀,凑够九十九人,才可知晓。”

  李玖还没反应过来,一截刀尖滴着血珠透过胸膛,缕缕热气从刀身升腾而起,模糊了双眼。

  “兄弟,你可以安心地死,弟媳和侄儿我已经安顿好了。”李靖宇凑近李玖耳边低声说道,“昨天晚上,陈涛是第九十八个。你的死会换来那个秘密,很值得。”

  李玖喉间“咯咯”作响,咳着血沫,身体慢慢向后倒去。李靖宇拽着尸体走近饮马池,一件件剥掉李玖的衣服。从腰囊内摸出一柄半月形巴掌大小的弯刀,顺着李玖的发际线划了三寸长的口子,拽起割裂的头皮,拿弯刀把皮肉切离,灌进一囊水银。

  只见李玖的面部膨胀起一个巨大的肉球,两个眼珠从眼眶中顶出,连着肉线耷拉在嘴边。水银聚成的肉球流到脖子,把皮撑得锃亮,顺着脖子散落,“嘶啦”声不绝于耳。李靖宇把尸体放入水中,前后左右翻倒,使水银遍布全身每一寸皮肤。

  半个多时辰过去了,李靖宇双腿夹着尸体的脚,两手抓着尸体头部的残皮,左右分扯,向下猛地一撕,整张人皮脱落。饮马池被血水染得通红,李靖宇就着池水洗刷完整的人皮,那具被剥了皮的尸体半浮在池里,血管像是晒干的蚯蚓,缩进热腾腾的肌肉,淡黄色脂肪油在水中凝成棉絮状漂荡。湖底散落着水银颗粒,在月光的辉映中星星点点,如同一池银珠。

  李靖宇捧着人皮上了岸,把裂口用针线细细密密缝合,又缝住五官、下体,用白花花的猪肉蘸着蜡油涂抹针脚封住空隙。忙完这些,李靖宇擦了擦额头的汗,把嘴凑到人皮肚脐眼位置留下的口子,鼓着腮帮子吹了起来。干瘪的人皮慢慢膨胀,不多时变成圆滚滚的人皮气球。

  李靖宇把人球推进池子,人球漂到池中心,荡漾的水波托着人球打着转。成群的小鱼从池中游来,聚在人球下面啄食着人皮上的皮屑,突然挣扎跳跃,直挺挺地坠入池底。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连池中小鱼都不例外。”李靖宇冷笑着抬头望着满月,一抹乌云散尽,月色凄惶苍白。

  他再次吹响埙,一曲作罢,紧张地盯着池面!

  他本是米脂逃荒至此的乞丐,入城后靠施舍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一天他饿得实在受不了,抢了小孩手中的半块馍,被小孩家的恶狗追得落荒而逃,仓皇逃窜到饮马池,踉跄摔倒,胸口绷着的那口气儿顿时泄得干净,再也跑不动了,只能闭眼等死。没想到恶犬“吱吱”哼着不敢近前,转了一会儿夹着尾巴跑了。他这才看见一个头发稀疏,全身结着血痂,身下沤着一小摊黄脓的老乞丐,下半身泡在水里正往嘴里塞着馍。

  李靖宇一摸怀里,千辛万苦抢来的馍摔倒时掉落,滚到了乞丐手里!他“嗷”了一声,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抢了最后一点儿馍,也顾不得沾着脓血,囫囵吞进肚里。

  “呵呵……”老乞丐眯着浑浊的眼睛,“不嫌脏?”

  “饿极了人都吃。”李靖宇伸长脖子,馍块顺着食道滑进胃里,“能活着比什么都强。”

  老乞丐从满是泥污脓水的身上抠了一片血痂:“如果把它吃了,就有机会享尽荣华富贵,你吃不吃?”

  望着黑血结成的痂片,李靖宇怒火大盛:“老不死的竟然敢消遣我!”老乞丐“哈哈”一笑,从水里摸出一块银灿灿的东西,攥在手里慢慢展开:“吃了这个就属于你。”

  李靖宇大吃一惊,这分明是块银锭!他看看左右无人,从绑腿中抽出尖刀,插进老乞丐后背。

  老乞丐似乎早料到了:“我果然没看错,你够狠毒。临死前居然遇到你,也是天意。水中有个油囊,你拿走吧。”

  头一次杀人,李靖宇难免心慌意乱,夺了银锭,隐隐看到水中有一坨黑乎乎的包裹,探手拽出,塞进怀里跌跌撞撞地跑了。

  逃出城外,他打开包裹,里面是一摞厚厚的竹简,上面写着稀奇古怪的文字。他就算再笨,也知道一个能随手摸出银锭,不在乎生死的老乞丐说的话肯定有几分原因。他再次入城,用银锭置办了衣服,装作富商子弟,带着竹简去书院求教授书先生。

  授书先生打开竹简,发现文字居然是千年前的古文,读了片刻大吃一惊,急忙退了礼金,坚决不肯说出竹简内容。李靖宇百求不得,杀机又起,捅死授书先生,一把火烧了书院。

  此后两月,李靖宇把竹简文字逐个摘出,四处拜访文人名士,终于拼凑出全文内容——

  春秋战国时期,道、儒、墨三家成为显学名传天下,秦国以法家学说强国,一统六国后建立秦朝,为统一思想,禁止言论,按照李斯建议,收天下书籍于咸阳,焚烧《秦记》以外的列国史记,对民间医药卜筮种树之书以及不属于博士馆的私藏《诗》、《书》也限期交出烧毁。焚书后一年,在国都咸阳南郊小城长安坑杀星占、神仙、房中、巫医、占卜的方士数百人。

  自此,坑杀之地在月圆之夜会响起埙声,伴着阵阵哀号。有人醉酒路过此地,围着坑圈走了一夜,把脚后跟都磨烂了,直到天亮才突然昏倒。百姓人心惶惶,传言是方士的阴气作怪。

  过了几天,一队士兵拥簇着一位身穿青衣的老者赶来。老者指挥士兵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位钉入桃木桩,拿着罗盘站在中央演算了半天,圈出一大处空地,命令士兵挖掘。臭气熏天的土中夹着大量腐烂尸骨,挖到十丈见深,骇人的一幕出现了,三具没有腐烂的尸体并排躺在坑底。左边的人手中拿着陶埙;中间那人面带微笑,嘴唇张开,仿佛在唱歌;右边的人更是奇怪,头顶长出一截树根。

  他们身穿稀奇古怪的服饰,并非秦朝式样,按照肖像画对照,坑杀方士中并没有这三个人。

  老者面色大变,命令士兵倒入半坑石灰,撒了一层糯米,围观百姓隐隐听见坑中传来凄厉的嚎叫,吓得一哄而散。一个月后,一条水渠由城外引灌入巨坑。石灰遇水变热,足足沸腾了三天三夜,整座城满是刺鼻的硝灰味儿。

  七天之后,硝烟散尽,水面满是烧死烫烂的鱼尸。老者走到池边察看,鱼尸中蹿出两条通体漆黑的怪鱼,刺入老者双目!

  老者仰面摔倒,一咬牙拔出怪鱼,尖锐的鱼嘴串着两颗血淋淋的眼球。老者眼眶里淌出乌黑黏稠的鲜血,不仅没有哀号,反而哈哈大笑:“天意难逃。”士兵们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幕惊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扶起老者。

  老者指着一处地方:“此地建鼓楼,周边建筑高度不得超过此楼,把我的双眼埋在鼓楼由东向西第四十九块城砖之内,我当日夜守护。呵呵……此地王气已成,三十年内天下必有巨变,希望借此王气守住那里。”话音刚落,老者头颅“咯咯”作响,缩成拳头大小又瞬间膨胀,随着一声闷响,一蓬血雨迸出,脑袋爆裂。

  据传老者为秦朝道家传人陈宇子,知阴阳断生死,精于望气,深得追求长生的秦始皇信任。焚书时陈宇子表面应允,暗中将珍贵古籍藏于这座小城某处。有几个知晓真相的方士得知古籍中有一本奇书,还有价值连城的财宝,便煽动方士们聚众作乱,妄图趁乱寻到秘密藏书之地,引发了“坑儒”惨剧。

  尸坑底部的三人,正是煽动叛乱的方士,用异术藏在尸坑里隐藏踪迹,在月圆之夜苏醒,继续寻找藏书地,被老者识破,坏了异术,死于池内。

  自此,老者与方士两派后人寻书护书缠斗千年。

  饮马池边被杀死的老乞丐,正是方士后人,穷尽一生也没有寻到藏书地。李靖宇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便在马厂子谋得一份马卒的差事,偷偷学习竹简里记载的异术,用异术把马养得膘肥体壮,由此当上了马厂子总管。

  这些年他暗中勘察,根据古城风水格局,终于确定藏书地的位置——就在饮马池附近。为破掉藏书地玄关,他每到月圆之夜,杀一人制成人皮球囊,用饮马池水储纳阴气,凑够九十九道阴气,就是藏书地现形之时。

  李玖的人皮漂在池面,李靖宇掌心微微冒汗,既激动又紧张,除了寻找藏书地,有件事情始终在他心头萦绕——这一代的护书人没有出现过!

  更夫的梆子声响起,已经是丑时。人皮球囊渗水沉进池底。传说中的藏书地并没有出现,李靖宇大失所望,好在早就养成了隐忍的性格:“既然没有成功,一定是哪里出了差池,回去慢慢琢磨。”

  他把李玖剥了皮的尸体装进布袋拖回马厂子,巡逻士兵见到李靖宇从外面回来,识趣地回避。李靖宇把尸体放进铡草料的铡刀凹槽,摁着铡刀把手,由头至脚一刀刀切成薄薄的肉块。他抹了抹满脸的血点,把肉块堆进石臼,踩着石杵捣成一臼血肉酱,再掺进喂马草料,一杵杵捣着。

  天微微亮时,他一勺勺往马槽里舀着血肉酱和草料捣成糨糊状的马食。马群打着响鼻,大口吃着人肉草料。这种从竹简中学来的养马异术,喂出来的马异常雄骏,性如烈火,奔跑如飞。李靖宇拍着通体火红的骏马,遥望着鼓楼和饮马池方向,计划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想了许久也没个结果,他抬手伸个懒腰,一股滚热的液体顺着袖子流进脖子。抬头一看,发现右手肘部以下只剩半根支棱着的骨茬,那匹红马正像啃萝卜似的嚼着他的手臂!

  他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下意识挥挥手臂,确定到底是不是幻觉。半截骨头里的骨髓被甩出,落在马群身上。马群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嘶吼,冲向李靖宇,张嘴咬下。马圈顿时成了血肉横飞,惨呼连连的修罗地狱。

  几声鸡叫,阳光照进马圈,马夫们平静地冲刷着血迹,铺了一层黄土。除了马槽底下多了件破破烂烂的衣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三

  司机师傅的陕普虽然磕磕巴巴,好歹我也明白了八九不离十。每个历史悠久的城市或多或少都有些奇闻传说,翻来覆去离不开爱情、离别、背叛、守望、财宝这几个主题,没多大新意。一开始我听得没多大兴趣,月饼更是直接,歪头做聆听状,其实已经睡着了。直到司机讲到了藏书地,才引起我的注意。

  换作两年前,我可能会问:“藏书地、私人图书馆,好相似!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情?”但这几年经历的事情太多,我已经不是当年宅在宿舍那个“不倾城不倾国的安静美男子”了。司机讲的这个传说和我们即将前往的私人图书馆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我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机场到图书馆也就四五十分钟路程,沿途看去,这座城市早已被霓虹灯和高楼大厦覆盖,只有鲜少的几栋古建筑还保留着千年古城的历史味道。

  “到了,”司机在一个酒吧前停了车,“这就是菊花园饮马池的旧址,酒吧白天不开门,晚上挺热闹。饮马池早就没了,马厂子也没了,只有市八中校园里还有一方青石马槽。”

  “师傅,问您个事儿。”我推了一把熟睡的月饼,“你们俩合伙串通晃点我好玩么?”

  司机莫名其妙地眨眨眼,月饼眼皮颤动不止,显然在装睡。我心里有气:“你丫要是再装憨,信不信我扭头就走?”

  月饼睁开眼嘿嘿一笑,扬了扬眉毛:“几天没见,进步不小啊。”

  我懒得和月饼废话:“师傅,您头发里面的针是我帮您拔掉还是您自己动手?”

  司机看我的眼神这才讶异起来,伸手从头发里拔出一根针,不多时已经拔出了三根。每拔出一根针,他的面部就会产生奇异的变化,整张脸像是荡漾的水纹起伏不止,直到第七根拔出,哪里还是个中年沧桑大叔,分明是个淡眉小眼,鼻梁略塌,颧骨高耸,嘴唇薄薄的年轻人。

  “我就说还不如直接告诉他。”月饼打了个哈欠,“费这么半天周折,真没必要。”

  “你好,我叫李奉先,异徒行者第四十七代接送人。”李奉先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向我伸出手。

  乍一听我以为这哥们儿叫“吕奉先”,心说吕布都来了,貂蝉也不远了吧!再加上又是什么“异徒行者第四十七代接送人”,一时间还以为这是穿越了拍武侠片。

  月饼拎包下车:“奉先,今天进去几组?”

  李奉先很猥琐地笑着:“两组,第一组上午就出来了,第二组下午进去至今没出来。哈哈,我还用手机合了影。”

  我清清嗓子:“你们俩把我当隐形的?”

  “这事儿很复杂,下了车慢慢说。”月饼四十五度角仰望夜空,悠闲地吐了个烟圈。

  我拽着行李下车,李奉先一个油门就窜了,灌了我满嘴汽车尾气。瞅着月饼这时候还在摆造型,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月无华,如果不相信你,我这一拳早就砸断你的下巴了。”

  “你也要有这个实力才行。”月饼从背包里掏出手机丢给我,“如果你不相信我,干吗要跟来?”

  我接过手机,早就没电了,顺手连上随充:“我以为你丫被下了什么蛊,要不就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上,不能当面说。”

  “怎么发现的?”月饼摸了摸鼻子,自顾自站在街边看着酒吧进进出出的人们。

  “我有两台手机,分别联系你和编辑,昵称相同   “那又代表什么?”月饼整整发型准备进酒吧。

  我开了手机,   月饼看我的眼神就像看外星人:“一个来月没见,长脑子了?”

  “我脑子一直很好用。”我打了个响指,心里多少有些得意,“平时太聪明,怎么能显出月公公您那点儿小心思。”

  “进去吧,里面是一个你想象不到的世界。”月饼抬头望着酒吧logo,眼中透着一丝迷茫。

  “我想确定一件事情。”我犹豫了许久,还是问了出来。如果没有合理的解释,我绝对不会进这家酒吧。我可以允许朋友做错事,却很难原谅朋友的欺骗。

  “老实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知道镜子里面有摄像头的?”

  “刚搬进去没几天就察觉了。我一发现被监视,就开始调查,才追到这里的。我觉得你当作家挺好的,实现了你的梦想,没必要再被牵扯进来,所以没告诉你。来了之后才知道,终极选择的时间还没有到,而我又根本不可能独立完成这件事情,只好在招聘书寄过去的时候赶回去。”

  “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你不能代替我去选择梦想对么?而且,我的梦想,就是能够和最好的朋友经历不同的人生。”我把编辑能联系到的手机塞进了下水道,“走,进去!”

  月饼嘴角微微上扬,笑了:“南瓜,这次的选择,可能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我们早就回不去了。”迈进酒吧那一刻,胸口一股热血,燃烧着我许久未曾有过的豪气。

  四

  进了酒吧,烟草味、酒精味、香水味混杂着喧闹的音乐,与街道的冷清格格不入。

  音乐实在太洗脑了,我不由自主跟着节拍扭动:“果然是想象不到的世界,我以为是泰国曼谷RCA娱乐大街出现挖眼人妖的蛊人酒吧。”

  月饼居然也晃着肩膀,说话都透着一股子RB:“比那里,有过之,无不及。”

  “好好说话!”

  月饼眉毛一耷,苦着脸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在这里待了一个月,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脑补月饼这么高冷的人,天天“摩擦摩擦,似魔鬼的步伐”,确实很有喜感。刚想调侃几句,从人群里挤过来一个人,远远就冲我打招呼。

  晶亮的小眼睛和两条略向眼角耷拉的淡眉很有喜相,我心里一愣:这不是那个号称“异徒行者第四十七代接送人”的李奉先么?他不是开着出租车溜了么?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了?

  “我靠!兄弟,你可算来了!我叫李隆基。”那哥们儿一点不见外地捶我肩膀一拳,“开车的是我弟弟。”

  “杨贵妃最近过得还好么?”我忍着笑一本正经问道,心说这哥俩的爹妈还真有幽默精神,给俩儿子起名,一个吕布一个唐明皇,闹哪门子幺蛾子。

  “哈哈,有文化就是不一样!”李隆基竖着大拇指,“不愧是大作家。”

  “下午进去一组?”月饼从李隆基出现就心事重重的,似乎很紧张。

  “估计没戏。”李隆基抓着乱蓬蓬的头发,“跟我来吧,你们是第七组。”

  月饼这才面色一松点头“嗯”了一声。这时舞池里突然有个女孩神色极度兴奋,满脸潮红地指着月饼:“大神!”月饼头都没抬,慌慌张张就想跑。更多女人看到了月饼,潮水般涌来,把月饼里三层外三层包了个严严实实。月饼赔着笑脸,尴尬地戳在女人堆里,和她们脑袋凑一块儿,四十五度角自拍。

  我被挤到人群外面,和一群满眼妒意的男人并排站着,心说月饼当了明星?看这架势知名度不低啊!

  “兄弟,月无华本来让我保密。既然是兄弟,那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你说是不?”李隆基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

  “有屁就放!”

  “终选时间还没有到,月无华就自己找来了。馆长不允许他去破阵,结果月无华异常执着,放了几句不让破阵就怎样怎样的狠话。馆长拗不过只好答应,和月无华约定,破阵失败一次,在酒吧领舞一周。”李隆基满脸羡慕地望着月饼,“长得帅也就罢了,舞跳得还好。这不才一个月,大姑娘小丫头都成了他的粉丝。很多女人还慕名而来,就是为了和他合个影。”

  我听罢如同五雷轰顶,“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月饼居然在酒吧里领舞!细想一下,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他总共破了多少次阵?”

  “每天一破。”

  “哈哈哈哈哈!”我实在忍不住了,笑得肚子要抽筋。

  “对了,你来之前月无华和馆长保证了,天下没有你破不了的阵。”李隆基语气里有点怀疑。

  “他说这个我不犟。”我微微一笑,做云淡风轻状。

  “所以如果破不了,你们俩一起领舞。”李隆基摇了摇头,“兄弟,自求多福,这可是个体力活,而且没工钱。”

  “什么?!”我情急之下差点拔出瑞士军刀,敢情月无华这个畜生是逼急了没办法才喊我来搭伙的?

  五

  月饼急赤白脸地合完影从人群里挤出来时,我已经抽了三根烟。月饼摸了摸鼻子,难得嬉皮笑脸一回:“晓楼,久等了。”

  “差不多该你们进去了。”李隆基摸出手机看看时间,“那两个也应该淘汰了。”

  我鼻尖冒出细细密密一层汗珠,手心潮湿,久违的兴奋感让我有些战栗。

  “别紧张,没什么危险。”月饼低声嘱咐道。

  我伸了个懒腰:“嗯,大不了失败一次当一周舞男。月公公放心,我绝对不会再试第二次。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您在这里安心当舞神,我老老实实回去写小说。”

  “魂淡!说好了保密!”月饼双眼喷火,盯着李隆基转进吧台后面小仓库的背影,手里多了几根桃木钉。

  认识月饼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恼羞成怒,心里无比痛快:“无华,待小爷救你于水火之中。”

  月饼难得跟在我身后没作声,我推门而入,才发现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没有暗室机关,这里居然是个小院落!

  门“吱吱呀呀”关闭,隔绝了酒吧嘈杂的声浪,院落显得更加安静。四十几平方米的院落,破旧的青瓦白墙,几棵一人环抱的古树,稀疏的叶子衬着夜风簌簌作响。一栋木质结构的三层古楼坐落在院中央,三楼木制窗户透着昏黄的灯光,两个人影在窗前晃来晃去,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馆长,他们俩来了。”李隆基对着古楼恭敬地鞠躬。

  古楼的木门悄无声息地开启,扑面而来透着木香的寒气,干涩的轱辘声从楼内黑暗中传出,悬挂在门前的两盏白灯笼突然亮起,一个人低头坐着轮椅出现在屋内。

  “月无华,你终于决定把南晓楼带来了?”馆长始终没有抬头,阴影中看不清模样,声音说不出的别扭,像是在嘴上套了个罐子带着沉闷的回声,“对坏事的好奇心是一种可诅咒的毛病,是从一切不洁的接触中产生的;对好事的好奇心是一种可欣赏的优点,是从一切未知的探寻中索取的。”

  我虽然很想回一句“说人话”,但看到月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也只好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他们俩快出来了,很快就轮到你们。隆基,我想呼吸这座城市惶恐而浮躁的空气。”

  李隆基几步走进屋里,推着轮椅往外走。我心说大爷您想喘口气儿就直说,一大把年纪就别装文青了好不好?李隆基推着轮椅到了院落,馆长缓缓抬起头,脖颈处咯咯直响:“南晓楼,久违了。希望我不会给你带来困惑。”

  “馆长相貌有点特别。”月饼悄悄说道。

  “困惑你妹!双头蛇神、裂口女、九尾狐我都见过,你一个老头,能把我困惑到哪儿去?”我实在受不了馆长直冒酸水的说话方式,心里默默吐着槽。

  看清馆长模样,我愣住了,再仔细一看,强烈的恐惧带来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到发梢。馆长不是坐着轮椅,而是长在轮椅里面。

  我明白这么写出来很难理解,可是我分明看见一个血红色轮椅爬满手指粗细,暗青色的藤蔓,把馆长下半身层层包围,轮椅轱辘滴着殷红血珠,渗进蔓藤,汩汩流动着输送进馆长的双腿。馆长赤裸的上身长着一片片巴掌大小的树皮,缝隙里淌着墨绿色的黏液,像是披了层恶心的鳞甲,脖子上钻出一根根白蛆大小的肉芽,密密麻麻地蠕动,光秃秃的脑袋被椅背的蔓藤层层缠住,只露出皱巴巴的脸。一道恐怖的抓痕由左眉划裂至右嘴角,翻转的红肉如同趴在脸上的大蚯蚓,泛着暗红色油光。

  “如果不是血木,我早在三十年前就死了。”馆长说话的时候,刀口右边的半张脸根本不会动,显得更加诡异恐怖。

  我忍着视觉心理双重恐惧带来的强烈呕吐感,强装出一副“本该如此”的表情。

  正当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楼道里突然传出急促的脚步声,“咣当”,有人在下楼时摔倒,不多时跌跌撞撞跑出一男一女。

  女人满身泥土,双手撕扯着头发泪流满面:“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哭号着推开暗门跑了出去。

  “隆基,快去看看!”馆长情急中扭头说道,钻进后脑壳的蔓藤绷断几根,斜斜地耷拉下来。

  李隆基急忙跟了出去。随后出来的男人却对着馆长九十度鞠躬:“谢谢您,我懂了。”

  他的相貌声音非常熟悉,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差点喊出声!

  居然是这几年非常火,演了多部都市暖心电影,被粉丝称为“首选老公”,前段时间爆了出轨绯闻的著名演员!

  “为了破阵,他们俩也是蛮拼的。”馆长冒出一句不伦不类的话,“可惜了他们的事业。”

  我立刻想到跑出去的那个女人是谁了!

  他们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们进去吧。月无华,希望这次不会让我失望。否则咱们的约定还要继续。”轮椅载着馆长闪到树下,“如果有意外,立刻拉响挂在墙上的古钟。”

  月饼从刚才开始就没有言语,径自进了古楼。

  我站在院子里,眼看着月饼一步步走上楼梯,灯光映着他的影子,斜斜长长地延伸到门口。这一切实在是太过诡异,以至于我几次想挪动脚步,都没有迈出去。

  “你的命运,就在里面。找到那本书,你就可以知道真相。”

  我硬着头皮进了屋子,意料之中,房门自动关闭,积满灰尘的楼梯上印着乱七八糟的脚印,我暗骂自己一句:“该死的好奇心!”

  六

  上到三楼,虽然从照片中早就看过图书馆的布置,亲眼所见仍然为之震撼!星星点点的小射灯照着一层层四五米高的书架,书架上堆满竹简、线装、布帛制品的古籍,压得隔架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倒塌,古朴沉重的气息更是让我望而生畏。

  我小心地躲着书架避免碰倒,用脚步丈量方位距离。虽然不知道要找什么书,但肯定不是随随便便一本那么简单。李隆基说到“破阵”,那肯定还是从书架的布置中寻找暗藏的阵局,找到那本书。在家里我摆过书架位置,如今身处实地,破阵应该不是难事。

  至于晕倒以及那段奇怪的话,我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中国古代两军交战,都以布阵应敌。为了防止敌方有高人登高掠阵,研究破阵之法,宋代一黄姓道家大师创了奇怪的阵形,俗称“迷魂阵”。这种阵颠倒阴阳错乱五行,如果只是从图纸或者沙盘摆弄研究,琢磨越深神智越混乱,轻者胡言乱语,重者昏迷不醒。

  中国当代武侠小说大师曾经在两部描写宋代江湖纷争的巨著中以此人为原型,尤其是对他的阵法极为推崇,着重笔墨详细描写。

  这是题外话,暂且不提。

  “南瓜,有眉目么?”月饼隔着好几个书架问了一声。

  我还没琢磨出端倪,不过月饼这么一问心里还是暗爽。月饼在这里面待了一个月,签了卖身契,不可能我一来就茅塞顿开,轻松破阵,再说这也不是他的强项。

  我抬眼瞧见书架里居然有一本篆文《彭祖房中之术》,不免见猎心喜,准备破了阵偷摸顺走带回去好好研究:“你丫别躲在角落里抽烟!都是易燃品,烧起来也就几分钟的工夫,化成烬鬼可是永世不得托生。这里面可有不少孤本,烧掉了可是历史文化的损失。”

  月饼应着声,脚步由远及近,手里拎着一个人头从前面的书架闪出。我吓了一跳,险些撞到背后的书架。月饼拽着绳悠着人头向我扔来,我下意识伸手接住才看明白,是一个老人的木制人头。

  “古钟里居然放了个人头。”月饼随手抽了本书看了两页,“眼熟,想不起是谁。”

  我端着人头看了半天,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人头雕刻得活灵活现,乍一看还真分不出真假,轮廓间更是像极了历史课本里面某个古人,尤其是那双细长的眼睛,逼真得简直就是真人眼睛!

  我想到哪点不对劲了:“月饼,别动!”

  月饼莫名其妙地戳着一动不动,我把人头放在他的肩膀上,退后几步对比,左右量了量:“古钟在哪儿?”

  古钟类似于寺庙的撞钟,人头连着绳系在钟里就是撞锤,我把人头放回原位,用手机照着亮,确定了人头左眼看的位置,招呼着月饼在钟体外面做了标记。

  “我怎么没想到?!”月饼一脸懊恼,“馆长每次都提醒我遇到危险拉响古钟,我就没有仔细看过里面居然是个人头。”

  我扑打着脑袋上的灰:“早晚都一样。你要找不到,我也注意不到人头左眼视线和整个脸部表情完全不协调,明显是指出一个方向。”

  “其实,我是无聊想抽根烟,让你说了两句有些不好意思,准备蹲在钟下面抽,冒出的烟你看不见。”月饼扬了扬眉毛,“这就是运气!”

  “这明明就是烟瘾。”我差点让月饼这句话噎死。

  “?”月饼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

  “你看那里。”

  我顺着月饼指的方向,也就是人头左眼看的方向看去,对面书架各种乱七八糟的书里面,按照书封的颜色摆出了一列繁体数字:陆贰壹捌捌。

  突然,我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些奇怪的画面,嘴里不停地说着:“般古不哉,奇哇索易,缩多罗婆,布蛤机。”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我很清醒。

  “静心,凝气,”月饼摁住我颈后的大椎穴,“移开视线。”

  一股热力顺着脊椎直冲丹田,四肢百骸松软舒适,我想看向别处,那个书架却像一块巨大的磁铁,牢牢吸引着我的视线。

  眼前闪回的各种画面越来越乱,我用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说话,那串语言却从喉咙里含糊不清地冒出,身体像是分裂出另一个“我”,根本不受控制。

  月饼冲向书架用力一堆,书架只是掉落了一层灰土。我失去搀扶仰面摔倒,无数道射灯光照进眼睛,晕出层层叠叠的光圈,幻化成一个星座图。我的眼前一片清明,望着射灯组成的星座,是黄道十二宫里的天秤座。

  “月饼,别破坏书架。”

  中国古代方士把黄道和天赤道分成二十八星宿,西方观星士以黄道十二宫划分星空。任何阵法都是根据星相形状结合天干地支八卦五行,所谓人头所指的方向以及书架的布置其实是混乱心智的伪阵,破阵的关键其实藏在射灯组成的天秤座中。

  我在地板的土上简单画了二十八星宿和黄道十二宫的对位图。掏出手机调出图书馆鸟瞰图,馆内西南角的“亢”位,正好和书架位置吻合。

  “左七步后三步,向右走五步,就是阵眼,也应该是咱们要找的藏书点。”我兴奋得嗓子有些干热。

  月饼二话没说,向我指出的地点跑去。虽然平时以“说话噎死我”为毕生乐趣,但是在任何时候,我们都是相互信任的兄弟。

  月饼还没有跑出这排通道,组成“”繁体字的书架内部传来沉闷的转轴声,书架由中间向两端分开,一间灯火通明的暗室出现了!

  “很精彩!你们获得了图书管理员的资格,是新一代异徒行者!”馆长端端正正地坐在暗室中间,用布满树皮的双手缓缓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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