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要死了。22岁。我捏着手中被攥的发皱的x光片,在地铁即将到来之前,医院的白色袋子里。大大而又扁扁的东西,拎在手上却有着千百斤的重量。我疲惫的找个位置坐下,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是母亲的。“喂,檬檬啊,去医院怎么样啊,还头疼吗?”听到话语的一瞬间,我含了一路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蜿蜒流下,却连抽一下鼻子都不敢。我听到电话另一头,母亲切菜“哒、哒、哒”的声音,想必是将手机开着免提放在案板旁。用力将电话捂紧伸到离自己最远的距离,将哽咽咽下,擦擦眼泪,才故作轻松道:“嗳,妈,地铁信号不好,怎么了?”“我说你的头疼怎么样了啊?年纪轻轻老熬夜玩手机,你不头疼谁头疼——医生怎么说?”“害,不就那样,拍了个片子,医生也说我老熬夜导致的头疼,没啥问题昂。”或许是所有的力气都用来维持说话的语气,我终于忍不住抽泣了一声,又急急忙忙将手机捂紧,但还是被细腻的母亲听见。“怎么了?怎么抽鼻子了?”“可能是…是…今天有点冷吧,有点感冒。”“医院也不说叫医生给你开点药,真是的,回来去诊所开药昂,顺便给我带包盐,做了你爱吃的酸辣土豆丝和排骨!”“嗯嗯,好,谢谢妈,爱你哟,啵!”“噫——,做好吃的就爱,不做好吃的就不爱了?”母亲在电话另一头笑着揶揄。“谁说的,一直都爱,么么么!”“行了,早点回来昂,挂了——”“嗯嗯,好~”或许是家庭医院带来的悲痛,挂掉电话后,我开始用钝痛的大脑思索该怎么办。我爸去的早,我妈除了拉扯我还要拉扯小我五岁的弟弟。小时候有多么讨厌这个分割母爱的弟弟,现在就有多么庆幸,我死后,孤独的母亲也不至于膝下无人。然后就是钱的问题,在这二十二年的时光里,我总是在读书与读书的路上,家中养我二十多年,花的钱没有三十万,二十万也跑不了。眼看着就要毕业了,我却不能尽孝,为母亲留下一笔钱是重中之重。可是…先不说我没有毕业,找工作也只能是实习期。想要为母亲留下二十万,运气好,几年就能赚到,运气不好十年八年也是正常…而我…我…快要死了啊……地铁到站的声音响起,稀稀拉拉的车厢偶有流动,我听到有小孩欢笑的声音,几位妇女拉家常的声音,少年们打游戏的声音以及年轻女孩自拍的声音。然后。天晕地旋。幸好靠近门口的那位女孩扶了我一把,才不至于跌倒在地铁门口。女孩紧张的问我:“你没事吧?”女孩和我年龄相仿,浑身有着蓬勃的朝气,而我却已经死气沉沉。我怕自己眼睛红肿的样子吓到她,扭头揩一下泪痕,回道:“没事没事,谢谢啊。”然后头也不回,跌跌撞撞的下了地铁。手上的病历单不能让妈看到,我把这张噩耗撕成碎片,和x光片一起扔到垃圾桶里,然后去便利店买了冰袋冷敷眼睛。这种事情,就算家里知道了也是徒增伤悲与无可奈何,何必呢,还不如能瞒一天是一天。我到家的时候,母亲已经把饭菜摆好了等我回来,弟弟住在学校,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母亲一边埋怨我回来晚了,排骨汤都没放盐,一边给我倒水,让我把手上拎的药喝了。医院开的治疗癌症的药,我特意用诊所买来的方形白纸包成几包,看起来就像是感冒药一样。隐瞒的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就像是一场高智商的犯罪。可不论是真的犯罪还是隐瞒自己脑癌的病情,我都无法想象亲人们知情后的绝望与痛哭流涕。乖巧的喝完药,我像个天赋异禀的演员一样,若无其事的跟母亲唠唠嗑,说说最近小区发生的事,听听老妈对弟弟的恨铁不成钢,再吐槽一下老妈上司对她们老员工的压榨…最后老规矩:不做饭的人刷碗,忙完了所有流程,我一头扎进被窝里,希望再也醒不过来。家里并不富裕,一套小房子里勉强住得下一家人,一但来客人,弟弟就要睡沙发,母亲的工资一年到头也只够吃穿嚼用和我们姐弟俩的学费,根本没有生大病的权利,如今真正的噩耗出现,我甚至觉得,我的病都不要紧,我只想赚钱。生前不能尽孝,死后怎么着也要给母亲留下一笔养老钱,我不希望未来的某一天,我的母亲被病痛折磨,在医院门口望而却步。如何赚钱?打工?不行,现在还差半年毕业,一但长时间没去学校上课,并且不回家的话,家里这边肯定瞒不住。兼职?学校附近只招收一小时六块钱的低廉大学生劳动力,一个月满打满算也就是一两千,连实习工资都不如。创业?可白手起家前期耗时耗力耗钱,以自己病情晚期的样子,说不定没等到盈利就没了,稍有不慎还会亏本。更何况,我上哪弄钱创业呢。酒吧打工?来钱快,抽成高,可惜夜里上班,长久下来肯定瞒不住家里。我的思绪渐渐的越跑越偏,从酒吧、传销、卖卵子,到卖血、卖肾、搞代孕。我脑海里疯狂分析着各种来钱快的法子,然后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母亲端着一小盆红彤彤的草莓进来,眉开眼笑朝我递了递,“喏,草莓,今天正好碰上水果店打折,生病可得多补充维生素。”“甜不甜呀?”“甜的很呐!”我边从床上爬起来,边问着味道,却被第一口无味中带着硬涩的口感止住了咀嚼。“妈,你吃过了吗?”“吃过了啊,不过我反正不太爱吃,又贵长得又丑。”“这太多了,我刚吃完饭,你也吃点吧。”我拿起一颗草莓递到母亲嘴边,母亲笑着傲娇的嘴一撇:“我不吃!也就你爱吃这玩意儿了,谁稀罕,哼╯^╰。”一番试探下来,我确认无疑:母亲一口草莓都没舍得吃,全留给我这个不争气的女儿了。我低头吃草莓,也顾不上好不好吃,赶紧趴下去,拼命遮挡快要掉下来的眼泪。还好母亲掏出手机看时间,急急忙忙出去收拾东西,喊着:“坏了坏了,上班要赶不上车了。”最后换鞋前还朝着我喊:“你今天感冒多穿点衣服啊,那病殃殃的身体少给我作妖!”等到关门声“啪”的响起,我才抬起头来,忍不住呜咽出声。什么卖血、卖肾,卖卵子,什么酒吧、代孕,都抵不过这一句凶且关心的“少作妖”。我抽噎着平复好情绪,在各种平台上搜着赚钱的法子,看来看去都无法满足自己如今的需求,焦虑至极刷到最后,却看到了一个卖废品的回答。说是卖废品,其实也是捡破烂,回答的是一位中年人,用着调侃的语气说卖废品的路边大妈一个月都能赚一两万,自己却还守着几千块钱的工资不敢轻易离职,要不是为了自己和家人面子,他都也想去捡破烂了。捡破烂,卖给废品回收站,不论是纸壳、塑料瓶、玻璃瓶还是废铁,有多少收多少,更重要的是,时间自由,甚至在这个近一线的城市里,废品随处可见。面子问题只需要一个口罩就能解决,为了减少被熟人看到,还可以去离家和学校远的地方捡,简直是再适合自己不过。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颗救命稻草,开始查找废品回收站,打电话询问收的废品种类和价格,恨不得立马开工,最后在怕自己的衣服被人认出来而延期了一天,去买一套耐磨耐脏的衣服和一顶鸭舌帽。捡破烂的过程非常顺利,瞒着家里说是找了一份实习工作,白天去各个街道小区翻垃圾桶,晚上把套在外面的脏衣服卷卷藏到小仓库。小区里给每户人家都分有小仓库,有的用来停电动车,有的放杂物,我家属于放杂物的,灰落了一层,多一套脏衣服根本看不出来。唯一不顺利的是,捡废品的过程中偶尔会头疼晕眩,有时断断续续,有时还会恶心发呕。我知道这是身体的警钟,像是告诉我,生命即将燃尽。那个说捡破烂能月入一两万的人果然没有骗我,半个月过去,我的余额竟已经有了五位数,虽然是1开头的五位数,但却让我看到了希望,那些不断翻垃圾桶的疲惫,那些大袋小袋拖拖拉拉带去回收站的艰难,那些躲躲藏藏怕遇见家人的担惊受怕,都在我看到那几个数字时,一扫而空。我似乎重新拾起了得知病情前的开朗与活泼,在算着“如果能活一年,一个月两万,一年就是二十四万,抛去过年需要在家一个月,那一年就是二十二万。如果能活两年,那就是四十四万…”正在欢脱的纠结医生说的“还能活一两年”到底是一年还是两年时,剧烈的耳鸣,头晕,眼前光怪陆离,夹杂着恶心感,终于让我不堪的倒在了路边,手中的一麻袋的塑料瓶也随之散了一地。失去意识的一瞬间,我似乎听到一个遥远而又熟悉的声音:“有人晕到了,打啊!”……医院醒过来的,还在吊着水。巧的是,医院正是我拍片子的那家,进来的医生也是那天看到诊断结果小心翼翼告诉我的那位老医生。看见我醒了,慈祥的问:“姑娘,感觉怎么样啊,”“后来怎么不来开药了啊,跟家里人说了吗?做个化疗,切除一下肿瘤,还是有希望的啊。”我顾不上回答这些问题,一看天都黑了,手机显示已经快八点了,家里还来了未接电话。拔了针头刚要去交费走人,被老医生拦下来,“送你来的好心人已经给你交过钱了,你最起码把水输完再走吧,这么大个人家里还担心你走丢不成?”我心里一激灵,想起那个耳鸣中掺杂的失真又熟悉的声音,赶忙问道:“您知道谁送我来的吗?”老医生思索片刻,开始描述:“约摸三十多岁,长头发,脸上皮肤不太好,给你送过来交完钱后有事就走了,也没留联系方式。”母亲已经奔五十了,留着好打理的短头发,皮肤也光滑,截然不同的描述听完,我感谢的朝老医生弯腰,“谢谢了,今天有点晚了,急着回去,改天再来找您开药。”老医生挥挥手,还是不放心的建议:“你还是早点跟家里说说吧。”从医院出来,我赶紧给母亲回了一个电话,母亲有些焦急中带着哭腔:“都这么晚了,也不接电话,你吓死我了!”“没事没事昂,临时加班,忙忘了哈哈。”“你这孩子,真是的!赶紧回来,你弟弟今天放月假了,做了一桌子菜,就等你一个人了!”“好,我知道了,马上就回去了昂。”……到家的时候,气氛有点不太对,母亲和弟弟各坐一旁,谁也不搭理谁,看见我回来了,母亲找我控诉:“你看看他,月考这成绩单,说两句还发脾气,我是管不了他了!”我看了眼弟弟的成绩,比较上次还是有所进步的,可能是越临近高三,母亲越操心成绩吧。吃晚饭,我把弟弟叫到身边,想让他好好学习,好好尽孝,一时之间却也无法张口,他觑了我一眼,低声道:“我今天把成绩单给老妈看,还以为她会夸我呢,早知道就像以前一样偷偷藏起来了。”“你这还有一年就高考了,妈操心也是正常,你要理解妈,昂,”我摸摸弟弟毛茸茸的头发:“都这么大了,听话,以后考个好大学,可别记这点鸡毛蒜皮的仇,不都是为了你。”弟弟傲娇一撇脸:“谁记仇了,小爷我可是根正苗红的五好青年!”“是是是,你不止五好青年,你还三好学生呢!”把弟弟手机没收,撵他去睡觉后,我进了母亲的房间,看见母亲背对着我翻着相册。正在看的是父亲没走之前,照的最后一张全家福。“妈,”我坐在母亲旁边,安抚的搂着这个忙碌了半生的女人。“天天他这次还进步了一点呢,现在已经是个小大人了,也不用太操心他,都懂事了。”母亲哑着嗓子“嗯”了一声,合上相册,问起我的实习工作起来。我装模作样的说顶头上司多么善解人意,同事多么友好,交通多么便利,附近的饭多么好吃,最近自己过得多么开心。除了挣到钱的开心是真的,其他全是假的。还没说多少,我便被母亲撵去睡觉,美名其曰:“早睡早起身体好。”我深刻怀疑母亲是不是被我念叨困了。……我知道自己迟早会病发,可是没想到病发的那样快,距检查出病情到现在,也不过才十个月而已。这十个月,我经历过无数碰见母亲经过或在不远处买菜,经历过很多次晕倒在路边的情况,幸好都被这样那样却永远找不医院。母亲也一次都没有发现。可是随着脑瘤压迫,我的视力极速下降,偶尔已经出现肢体不协调的情况,频繁的眼前发黑,头痛,和恶心感无一不昭示着生命倒计时。而今天似乎是某种预感,我倒在了不知从何处朝我拼命奔跑而来的母亲的怀里。“嘀—,嘀—,嘀—……”我在心电图的跳动中醒来,映入眼帘的是坐在床边泪痕未干的母亲。我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发出了含含糊糊的一声:“妈…”母亲一边哭,一边喊来了医生,此时弟弟也拿着各种缴完费的单子,肿着核桃眼不发一声站在床前。除了老医生还来了好几个,一通检查下来,最终把母亲喊了出去。我知道,需要背着病人说的话,都是最后的亡帖。那几天谁也没有怎么说话,只有我一个人,嘴皮子已经不利索,还絮絮叨叨。“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那么多好心人…却没有一个跟你…有…有重合点,你跟…老医生一起骗我…”“我银行卡里面…存了…好多钱,密码…跟你银行卡的一样…”“我还,我还寻思…我这演戏的天赋跟谁学的…原来是…遗传啊…”还是弟弟沉不住,哭着说:“姐,你别说了…”我总是断断续续的陷入昏迷,记忆力也下降很多,早已经不知道今夕何夕,总怕自己有什么没有交代完的话。但偶尔半清醒的时候,总能听到母亲一个人自言自语。“我以为我救的是路边一个晕倒的陌生人,谁知道却是自己的女儿,我听到脑癌之后天都要塌了,却也明白你瞒着家里的原因。仓库的衣服我早就看见了,你还当我不知道…明知你在外面根本没有实习,但看着你高高兴兴数钱的样子,狠不下心逼你去做痛苦的化疗,我陪着你演戏,却还是演不了一辈子……”……某一天,我突然醒来,呼吸前所未有的顺畅,扶着支架,竟也能行走两步了,精神气好了不少。听见门口哗啦啦一袋药品掉在地上的声音,是母亲把药弄撒了。母亲捡起地上的瓶瓶罐罐,轻轻的靠在我的肩头,我俩都没说话,但是我知道,我的肩头湿了一片。弟弟风风火火的赶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我不知道我清醒或不清醒的时候,弟弟已经这样赶过来多少次,明明离高考已经不到一个月了。母亲在旁边给我削苹果吃,弟弟一进门就扑通抱着我的腿,哭着骂医生:“那什么破庸医,你明明就是好了,非要说什么回光返照,等你好了,我给你出气…”“行了行了,都要成年的男子汉了,哭啥鼻子…”弟弟慢慢止住哭腔,被我指使着借个轮椅,今天天气不错,好久没晒太阳了。医院转圈,母亲紧紧守着,看一眼,又看一眼。我说:“妈,咱们拍个全家福吧。”路边的行人很愿意代劳,但图片中,却只有我一个人在笑。我有些累了,被送回病房里,身体被各种仪器环绕。窗外阳光正好,我困极,在陷入一片白茫之前,我还是落了泪。“妈,如果可以,我真想陪你演一生的戏。”“嘀————!”失去意识前,我想,原来人的听力真的是最后消失的呀。我听到了一声声呼喊——声嘶力竭。“檬檬——!!”“姐!!”
岁月若尘埃,故事慰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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